第一百一十五章 風雲變幻(修)

  龍虎山上,天門峰直插雲霄,烏雲密布,墨綠色的林海搖曳,大風聲響如虎嘯。

  丹娘環膝而坐,周圍堆著幾摞半人高的刊本故事。烏雲蓋頂,她自山頂眺望,只見山下的道士們如同螞蟻攢動,向八卦布局的宮殿當中匯聚而去。

  呼!

  山頂劇烈的氣流把無數黃紙皮的話本冊子卷得四處飛舞,那些個才子佳人,神怪圖志乃至閨中密事,統統被撕扯開來,突兀一本畫冊被吹得大開,露出裡頭的墨筆畫來:黑線勾勒出波浪和飛龍,一名身穿盔甲,佩劍端槍的威武將軍在大海間與飛龍廝殺,煞是好看。

  只是砰地一聲,那話本畫冊就被風扯成碎片,落入懸崖當中。

  龍虎山,玄壇大殿,

  「嗣漢天師府」的直匾前銅鐘聲大作,各色衣袍規制的道士紛紛入得正庭當中,臉色肅然。

  張天師身穿大紅色御賜麒麟袍,身前硃筆令牌,木劍金鈴,諸多法器陳列。

  半晌,他才睜開眼皮,慢吞吞地走到法台前面,撩袍下跪。

  錢守仁自北京來,這一路上心事重重,臉色也格外憔悴,他奉聖旨入龍虎山,天師道派出這樣的架勢來迎接,並不過分。

  他咽了口唾沫,也不說話,將手中五彩聖旨呈到張義初面前。張義初本來低頭請旨,見錢守仁如此舉動,也不抬頭,只是問:「法官為何不宣旨?」

  錢守仁緊張的舔了舔嘴唇:「茲事體大,徒兒不敢宣旨,請師尊,自己讀罷。」

  說罷,他別過臉去,不太敢看張義初的樣子。

  「……」

  張義初也並不難為錢守仁,雙手過頭接過聖旨。也不打開看,雙手一點點自捲軸往中間摸索,好一會兒,張義初才睜開眼。

  「陛下要我即刻進京陪王伴駕?要你暫管天師大位?」

  錢守仁顫聲道:「正是。」

  滿庭的大小道人臉色齊齊一變。

  張義初站起來,特意往易羽臉上看了一眼。易羽前幾日被他鞭打的傷還不見好,臉色有些虛浮。但他卻雙目微閉,嘴中念念有詞,似乎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張義初回過頭,又看了一眼雙眼紅腫,說不出是怕是悲的錢守仁。

  「哼哼。」

  他突然笑出了聲:「有你們兩個在,天師道不會垮。」

  錢守仁撲通跪下,也不說話,只是砰砰地扣頭。

  「陛下還是心疼我的,但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已騎上龍虎背,不可半途而廢。」張義初和顏悅色:「陛下的好意,張老道心領了,只是前些日子我夜觀星辰,算出我大限已至,不日就要飛升霞舉,張老道此生,只怕再見不到陛下了。」

  錢守仁臉色數變,張義初話中意味,貌似不太對味兒。

  一名久居北京城的道官上前,深深作揖:「天師乃天下道官魁首,君親師表,世人楷模,須知皇命難違的道理。」

  張義初把目光轉到他身上,點點頭:「長春祭酒,我知道你。」

  長春臉色不改:「榮幸之至。」

  「你說皇命難違,但我要說,天子天子,皇命,抵不過天命。」

  長春聽罷怪笑一聲:「皇命在這道旨意當中,敢問天師,天命在哪?難道天命,便是天師之命麼?!」

  說道最後一句,長春祭酒色厲內荏。

  張義初的長須被他吼得微微擺動,他搔了搔耳朵,才回答:「皇命不在旨上,陛下的心意,你也沒聽懂。天命不是天師之命,是上天之命。天命要我……」

  張義初雙手大開:「今日羽化。」

  他話音剛落,只見道庭當中,站出來數十眉目森然,垂垂老矣的道士或女冠,將錢守仁和一眾宮廷法師圍在當中,手中符丸放出紫色毫光,沒等這些宮廷法師反應過來,便已經被收進了幾顆太陰罡籙當中。

  「張義初,你天師道是要造反嘛!」

  長春祭酒在罡丸當中尤其聒噪,非但聽不出半點恐慌,反而極為興奮熱烈。

  奉旨的欽差被當眾封入罡籙,整個道庭當中,數千名道官不少人臉露驚容,卻鴉雀無聲,沒有任何一個人竊竊私語,更別提站出來質問。

  「呵呵。」

  張義初從皂役手中接過幾枚符丸,一把攥住,走向兀自啼哭的錢守仁。把符丸統統交到他的手裡。師徒二人掌心相對。

  「你圖謀地,是天師的位子。這些人圖謀地,是國教的缺兒,他們跟你不會是一條心,這次上了山,親信從山上另挑,聽到了麼?」

  錢守仁兀自哭了一會兒,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張義初:「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張義初雙手捧著五色聖旨,後退兩步,將聖旨高舉過頭,郎朗道:「昔日嘉靖皇帝敕封天師道為我大明國教時,我曾承諾先帝,一生不娶妻,不生子,天師之位,從守字輩門人當中,擇優而錄。今日有神皇帝聖旨在此,由我愛徒錢守仁,暫任天師之位,三年之後。所有守字輩門人,要一併歸於龍虎山三省堂前,商定龍虎山第五十代天師的人選。凡我龍虎山門人屆時不到者,一律革出龍虎山!」

  錢守仁痴愣愣地,一邊哭泣,一邊跪倒:「弟子領法旨。」

  「太乙閣首輔易守正何在?」

  易羽失魂落魄地走出陣列。

  「你枉自專權,搜刮民財,結黨營私,我閉關這些年來,你把龍虎山弄得烏煙瘴氣,以致民怨沸騰,臣工不滿。自即日起,廢去太乙閣首輔之位,你到嘉峪關去,做幾年九品的龍虎皂役,為我大明戍邊守關,以觀後效。」

  易羽撲通跪倒在地,萎靡道:「弟子領法旨。」

  「來人!」

  張義初喚來皂役:「即刻送易守正下山,我要你們日夜兼程,把他送到嘉峪關去。」

  兩名皂役應諾,一左一右攙起易羽朝外走。

  「師尊,」

  易羽這才大吼大叫起來:「弟子以後不能侍奉師尊駕前,師尊千萬保重身體。」

  張義初目不斜視,任由易羽被拉扯離開,才一轉身:「守仁。」

  錢守仁一哆嗦,急忙抬頭:「師尊。」

  「你到大真人殿去,那裡有歷代天師執掌龍虎山的筆記心得,我許你翻閱,但無有所得之前,不許你走出殿門,去吧。」

  錢守仁卻沒有動作,而是臉色為難地望向張義初:「師,師尊……」

  「嗯?」

  張義初一挑眉毛。

  「我在京中,聽多了臣工抨擊師尊的言辭,都不足信,可唯獨一則,他說師尊為朝廷煉製一百零八道龍虎旗牌,是早有圖謀。初代張天師為求長生,所以才留下龍虎……」

  張義初的臉色逐漸起了些變化,錢守仁察覺到了,立即閉口不言。

  「你信了?」

  「弟子不敢。」

  錢守仁語氣惶恐。

  「哼哼,不敢就對了,妄論尊長,是犯老子想爾戒的,你去吧。」

  張義初眼皮也不抬。

  錢守仁手中的銅丸突兀震動起來:「錢法官!錢天師!你師尊大逆不道,抗旨不尊,你不施行家法嘛?!你天師道,難道是張義初的一言堂不成?」

  他話沒說完,錢守仁當即多貼了一道符紙在太陰罡籙上頭,把罡籙收進袖子,低頭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