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來和去(2)
視頻看起來不像是官方正式的採訪視頻,是有人拿著手機拍的,畫面很窄,鏡頭也有些晃。
裡面混著多重背景音,嘈雜混亂。
以宋歐陽為首的十幾個人在禮儀的引導下,到了印著當屆比賽信息的巨大桁架前。
隊裡的人很有默契,都知道宋歐陽平時話少,在記者問問題時,不著痕跡的把問題根據情況攬到自己身上。
剛開始記者們的問題都還算正常,或是說普遍,大多是關於這次比賽大家緊不緊張,結果是不是在自己預料之中的等等,七分多鐘的視頻,還有三分鐘的時候,夏天才看到凌瓏嘴裡說的「針對」。
視頻里的女記者背對著鏡頭,聲音清亮擲地:
「……自你勝任北大航模領隊以來,連續兩年北城航模隊的成績都把T大壓的死死的,聽說你們私下都嘲T大在杜夢閒隊長帶隊後就開始沒落,在走下坡路,所以兩所學校因此交惡,這個傳言可屬實?如果是,是想要表達北大的成績一切都要歸功於你的意思嗎?如果不是,你想要如何澄清?」
也許是因為女記者的聲音過於苛刻,四周瞬間陷入安靜,少頃,又像水滴油鍋,驚雷四起。所有人都像是揪住了他的一條小尾巴,有限的空間裡,像是炸了天。
而相較於雷霆他們聞言,面上難掩的憤懣,宋歐陽兩手插在褲子口袋,神色倒是異常平靜。
鏡頭裡的他望了最開始問這問題的女記者片刻,周圍聲音減弱,直至安靜,是都在等著他開口回話。
也難得,夏天看他開了金口,音色甚至含了幾分笑在裡面。
「既是傳言,是真是假我心裡有數,傳它的人心裡有數,而你們自然也都會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此時不論我承認與否,你們也斷不會全然相信,」他嘴角稍翹,看那個女記者,反問了句:「不是嗎?」
緊接著又移開視線,看著眼前的鏡頭繼續說,「玩航模的無非兩種人,一是喜歡,純粹□□好豐富自我的,二是熱愛,所以終點不會止於此。」
「可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我們所要經歷的,都一樣,成功,失敗,低谷,振作,成功,失敗——這周而復始的過程,我們所共同邁過的每一步,沒差別,我們的成功失敗,他們感同身受,他們的成功與否,我們自然也是感同身受,『賽場如戰場,也從不以成敗論英雄』,走出國門,大家身後就只有兩個字——中國。」
「所以如果我要說,那只會是——」他停下,看鏡頭,「杜隊長,別忘了明年杭州之約。」
聽到這,夏天完全可以理解剛剛凌瓏說的那兩句收人心的話。
短短几句話,雖說的含糊,但也側面印證了傳言就是傳言,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又適時給了暫敗於手的對方以尊重。
他話音一落,現場譁然,拍視頻的人甚至「艹」了聲,像是在跟旁邊的人說,「這是宋隊第一次回應和白隊的謠言吧?我就說這倆人根本不像外界傳的那樣,上次在賽場上我還見兩人招手來著…tmd,我突然想要磕這對cp了是怎麼一回事——」
夏天:「」
視頻里的記者們在片刻的安靜後,忽像洪水傾瀉般的開始了又一輪發問——
「明年之約?明年什麼之約?」
「你的這番話,是在澄清其實私下你們關係還不錯的意思嗎?」
「所以你和杜夢閒是會私下聯繫的朋友?是真的還是在演戲?」
「有傳言你們兩個人其實——」
視頻在這時候戛然而止!
竟然放完了!?
夏天:「………………………………」
「哦對了——」本來趁著夏天看視頻的空檔,側頭跟一旁黃琪琪說著話的凌瓏這時候轉過身看她,「我剛剛忘了給你說,看到最後,有驚——額,你看完啦?」凌瓏看著屏幕,訕笑道。
夏天把手機還給凌瓏,沖她點頭「嗯」了聲,後者本來還想繼續給她八卦些什麼,不巧看到視頻里的正主回來,哪還有那個膽兒,把黃琪琪手裡剛咬了一口的雞腿奪過來扔進她面前的盤子裡,拉她起身,「走走走,我肚子不舒服,琪琪你陪我去趟衛生間——」
「誒——」黃琪琪被她弄的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雞腿在盤子裡打了個轉,懸懸在盤邊,「又不是小學生,上個衛生間還得拉我一起,我雞腿還沒吃完呢——」
話音沒落,人已經被凌瓏拽了出去。
從外面回來的宋歐陽在夏天身邊落座,看了眼慌慌張張出去的兩人,莫名,低頭看她隨口問道:「看完什麼了?」
剛剛眼睛雖然不經意掃到了手機,可惜夏天正巧拿起來還給凌瓏,他沒機會看清。
夏天聞言,神色古怪的瞅了他一眼,腦子裡還在想視頻里最後那個記者的話。
杜夢閒。
一聽就是女生的名字。
當然。她也不是懷疑兩個人有什麼,就是——就是——怎麼說呢?從沒聽他提起過,有點兒好奇吧。
嗯,只是有點兒好奇而已。
只是…夏天看了看四周,最後還是說了句沒事,喝了口面前他特意給自己點的牛奶,又低頭繼續吃麵前他剛剛跟人說話也沒忘幫她堆起的「小山」。
宋歐陽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看她臉上那難以言喻的表情,明顯是有事,剛想再追問,身旁的教練龍錦華卻在這時候站起身,看樣子是要開始慣例的「動員演說」了。他只好停下。
「來來來,結束前照例嘮叨幾句吧。」龍錦華端著杯子,視線在包廂里環顧一圈,停了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神色忽然有些感慨,對著明顯也覺得他和平時不太一樣的眾人隨意擺了擺手,自顧自說:「其實你們都不是第一次參加比賽,國內外的冠亞季軍都得過不少,我這時候說點什麼也都是廢話。」
眾人起鬨,「華哥說什麼呢,每次賽前沒你給我們打『雞血』,我們哪來的好成績——」
龍錦華笑罵了句「貧嘴」,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但該說的還是要說,大家也都知道,北大航模隊一直是我們國內高校航模隊裡的佼佼者,這兩年學校在國內外各個比賽當中的成績一直保持的不錯,有如今的成績,這不是你們誰一個人的功勞,而是你們每一個人的功勞。」
「對於這個航模隊,喜歡也好,熱愛也罷,無休止的熬夜加班,為達目標而瘋狂汲取知識的經歷,為追求完美而分秒必爭的拚勁,我記得,你們也都記得。」
「只是——」龍錦華停了停,抬手拍了拍身旁宋歐陽的肩,笑著說了句夏天稍有耳熟的話,「真的熱愛,不會止步於此。」
是剛剛她看視頻,宋歐陽在最後說的那句話。
夏天側頭看一旁的他,後者喝了口杯子裡的水,視線看著桌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平時我對你們的要求近乎苛刻,對於你們這些大多數的獨生子女來說,也確實承受了比很多同齡人更多的東西。」
「在座的各位有大一大二的新生,也有大三大四的老生,不論時間短長,四年的時間,轉眼就過,以後的路你們都有自己的選擇和堅持,這段時間的經歷,也只是你們漫長人生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而如何能讓這一小部分在你的人生中發光發熱,權看當下你作何選擇,又付出了多少。」
……
晚上八點,一行人送教練離開後,宋歐陽安排眾人上了回學校的計程車,又囑咐喬巍然送隊裡兩個女生安全回寢室,看著車子走遠,才牽著夏天轉身往剛剛出來的飯店裡走。
夏天下意識跟著走了兩步,才察覺不對,拉著他停下,「我們不回學校嗎?」
「等會回去。」宋歐陽看她一眼,說,繼續牽她往裡走。
又走了兩步,她再把他拉住,看他回頭看她,眼睛往飯店裡面瞟啊瞟,懷疑的問,「你剛剛東西落裡面了?」不然出來還要回去做什麼?
也不能怪她往歪處想,畢竟自國慶回家第一天兩人坦誠相見之後,在家的那幾天,他每天晚上都會「偷溜」到她家裡,即使因為她「受傷」,兩人做不了什麼,也要抱著她睡。
後來到學校,她也不知道其他的情侶之間是不是也是這樣,只要開了葷,那平時說話就更是沒了顧及,私下聊天說話間,總帶了幾分色色的。
國慶假期過去這將近一個月,因為他們集訓期間太忙,熬夜是家常便飯,為了讓他儘量多些時間休息,晨跑她都沒讓他每天出來,一周只三兩天讓他保持頻率,所以兩人獨處機會少之又少,寬裕點,晚上能有十幾二十分鐘的電話視頻時間,有時候太晚,怕吵到室友睡覺,只能打字,可打字到底耗時間,時間就更少了。
只是——她不介意在家裡的親密,可在外面…說不清楚什麼感覺,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宋歐陽看她臉上警惕的小表情,失笑,但神色也只是一閃而過。
他想了想,也確實挺容易讓人誤會,這二十多天,兩人只今天才終於多了點相處的時間,剛剛是一大堆人,現在好不容易都走了,這大晚上的自己又把她往飯店裡帶——
但他看夏天臉上欲言又止,糾結又苦惱的模樣,驀地惡趣味上來,重重捏了下她的手,略彎了腰湊近,一本正經的平視她一雙眼反問:「來這裡還能做什麼?」
「……」夏天被他的直白堵的說不出話。
宋歐陽嘴角隱著笑,又悄聲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夏天聞言,臉瞬間紅了,嘴張了張,又閉上,沖他皺了皺小鼻子。
畢竟是還有正事,不方便耽擱太長時間,又是公共場合,宋歐陽適可而止,也沒再繼續逗她,笑著颳了下她鼻子,低聲笑,「傻樣。」
他直起身子,抬手往裡面一個方向指了指,「一樓有個茶館,我約了人喝茶,有點事要談。」
「喝茶?」乍一聽這個,夏天也顧不上自己誤會的尷尬,在他重新牽著自己往裡走的時候,仰頭看他,疑惑,「這個時間約人喝茶?」
宋歐陽聞言,沒回她的話,只輕捏了捏她的手。
繞過一樓大廳的假山噴泉,走到茶館門口的時候,夏天又停下,指著飯店大廳的休閒區給他說,「我覺得,我還是在那等你吧,你要和人談事情,我跟著你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宋歐陽用另一隻手輕捏了捏她下巴,「讓你跟著自然有讓你跟著的道理,不然剛剛就讓大個兒送你先回學校休息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夏天也不再說什麼,點點頭,跟他進了茶館。
飯店一樓,有開放的自助餐廳,也有面積不算小的兒童樂園,茶館的位置在兩個的對角,位置比較偏,算是鬧中取靜。
宋歐陽給門口侍者說了聲,兩人被領著往裡走。
裡面的格局是用竹板一間間隔開的,每間門口立著花鳥或山水折屏,美觀又保證**。
夏天跟在宋歐陽身後繞過屏風走進去,剛坐下沒多久,聽見人聲,她跟著宋歐陽起身,看見在侍者的引導下進來兩個人。
有一個稍許面熟,她腦袋裡的小馬達轉了轉,認出來是跟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龐田華教授,曾經在宋歐陽高二那年比賽結束之後,親自打電話到學校要人的人。
而另一個,她沒見過。
龐田華給夏天的感覺,和宋歐陽有些像,話不多,不太愛笑,只在宋歐陽給他介紹夏天的時候,點點頭,對著她頭髮稍比劃兩下,說,「我記得之前見你,你是長頭髮。」
他竟然還記得自己,夏天有些意外,不太好意思的朝他禮貌的笑了笑,「龐教授好,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龐田華擺擺手,「歐陽這小子和我們說了,不太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學校,反正今天是要說他的事,你作為家屬旁聽也沒什麼問題。」
「……」夏天聞言,抿唇笑了笑,心想龐教授還挺幽默。
宋歐陽又介紹另一位給夏天,「這是航空學院的院長,吳愛國吳院長。」
院長?
夏天訝異,但很快回神,「您好吳院長,打攪了。」
後者比龐教授年長不少,雖滿頭銀髮,可精神矍鑠,倒是也很親和的對她點點頭,「坐吧,這裡也沒別人,別拘束。」
她看宋歐陽,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看著眾人坐下,自己才落座。
一個多小時後,三個人結束談話,龐田華說開車順路送兩個人回學校,兩個小輩哪擔待的起,再三感謝,目送兩個教授乘車離開,宋歐陽攔了輛計程車,跟司機說了地址,握著夏天的手放在大腿上,看著窗外就沒再開口說話。
他沒開口,夏天想著剛剛他們說的事,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一路上,兩人一個視線朝左,一個視線朝右,各自看著路邊的夜景,也難怪前頭的司機從後視鏡里一直往後瞄。
後視鏡里看不到底下兩人相握的手,只是看他們都一副心猿意馬的神情,一邊瞄一邊搖頭,顯然認定了小情侶是鬧了彆扭,下車就要分道揚鑣。
又想到剛剛兩人上車的地方,那司機師傅看著宋歐陽的眼神更是帶了點什麼東西,刺刺地。
十幾分鐘後,車子到了學校門口,宋歐陽遞給司機一張整錢,連夏天都察覺到司機在翻找零錢時表情明顯不太對勁。
果然——
「這處對象啊,也是門高學問,」司機有些困難的回過胖胖的上半身,看兩人,「剛開始的時候吧,你看我好,我看你更好,但是時間一長,濾鏡沒了,問題就都出來了。」
司機把找出來的零錢,一張張理好,連角都給撫的展平才遞給宋歐陽,「……大叔是過來人,相信我,沒誰能不吵不鬧過一輩子。」
宋歐陽知道司機誤會了,但懶得解釋,熟悉的人他都話少,更何況是不相干的人,能耐心等著司機一張張捋平錢,已經不容易了。
他伸手接錢,司機還不願意給,繼續語重心長:「男人啊,就要有擔當點,別太小氣——」
說完,給了他一個「是男人就心胸闊達點」的眼神,才鬆手把錢給了他。
「……」宋歐陽徹底沒脾氣。
夏天在一旁看得憋笑,剛想開口給人解釋,被身旁的男人壓著後腦勺過去,抵著嘴角親了口。
但很快鬆開,說了句:下車。開門出去了。
「……」她有些尷尬的看了眼好像也被宋歐陽這種『人狠話不多』的解釋方式給震住的司機師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打開車門,「那個…謝謝師傅了,您開車小心。」
司機熱情應了聲,看著小姑娘下車之後,小伙子主動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揣進兜里往學校里走,撓了撓頭,一邊啟動車子,一邊有些得意的嘀咕,「老婆子還天天罵我不會說話,我這還沒說兩句就勸和了一對兒小情侶,還叫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