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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窗戶剛好對著開闊的城市。
午夜的街道上,燈光昏暗,給人一種神秘而詭異的感覺。
顧初靠在窗棱看著朦朧街景,耳邊是公皙大師幾不可聞的梵音,佛珠一顆一顆輕輕碰撞在寂靜的夜色中。
大約是曾站在金字塔頂端睥睨過人間,和臻遠晁一樣,她只信手上拽著的,腳下踩著的,那種不符合實際的鬼神之說即便是重生而來,她都不信。
此刻卻在這點梵音中開始搖擺。
她亦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對秦朝暮也只比對外人好了一點。
其實也算不得好,不然秦朝暮也不會要挾她要那點公平,就如他說的,她欺負他的時候毫不顧及。
可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梵音不知何時停了,顧初回過頭,就見公皙大師彎腰在秦朝暮的額頭點了一下,看了幾秒後才轉過身來。
顧初輕聲問:「我可以問些什麼嗎?」
公皙大師的視線落在顧初臉上,那雙渾濁老態的眼睛似乎能看進人的靈魂里,除了眸色越發沉靜,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清晨。
薄薄的陽光透過窗簾灑下一片朦朧的光影。
臥室里很安靜。
秦朝暮已經完全清醒,視線落在顧初溫淡的臉上,始終面無表情。
一個站著,一個躺著,氣氛陌生又壓抑。
顧初便從那張臉上分辨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情緒,不壓迫,不強勢,偏偏能散發一種氣勢,若有若無的疏離和執拗。
顧初除了想離開還是想離開,她不喜歡無法把控的感覺,對秦朝暮,亦對自己。
末了,她還是坐到床旁邊,跟他維持著平視。
男人移開視線,線條冷清。
顧初伸出手,隨意的摸了摸男人的下巴,上面覆蓋著一層極淺的清渣,有些刺手。
「秦朝暮,一大早給我甩什麼臉呢?」她的語氣很是輕鬆,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男人淡淡的別過臉,衣領處的傷疤就露了出來,顫巍巍的,血淋淋的。
顧初閉了閉眼,起身,離開。
男人的嗓音沙啞的粗糲,壓得很低,很冷漠,淡淡的,「你為什麼不給我道歉。」
顧初的手還放在門把手上,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轉身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我為什麼給你道歉?」
空氣中的消毒水味濃烈而生冷,儀器的滴滴聲在寂寥中明顯了幾分。
那樣隱忍而克制的男人臉上明顯出現了一絲皸裂,褐色的瞳孔似被什麼濺入,水光侵染的一瞬間又似被深深的壓制下去。
被單下的手指緊緊拽緊,終是什麼都沒說。
顧初沒回頭,就這麼走了出去。
秦朝暮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整間病房死寂的空洞,心口瀰漫著是連悲傷都不配擁有的荒涼。
她活著,他卻以為她死了。
遊戲人間,無情涼薄。
顧初沒有走,最終站在樓梯口吹冷風,見石頭提著保溫盒上來,便伸手接了過來。
幾分鐘後,她回到了病房。
男人仍舊維持著最初的姿勢,仿佛一動也沒動過,直到她的腳步靠近,才終於抬起了眸子。
其實秦朝暮最好看的就是那雙眼睛,尤其是這樣沒有情緒的望著的時候,明澈到極致的乾淨。
顧初像毫無察覺一樣按了一下按鈕,男人隨著床板上升坐了起來。
顧初便餵了一勺藥膳送到了秦朝暮唇邊。
而男人似乎渾然不在意一般,一雙墨黑的眼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的臉。
似執拗似荒涼。
顧初便笑了笑,「看著我做什麼。」
許久,秦朝暮緊繃著嗓音,啞聲道,「你為什麼不給我道歉。」
捏著調羹的瑩白手指緊了緊,睫毛微微垂著,嘴角依舊漾著好看的弧度,「我又沒對不起你,為什麼給你道歉。」
說罷,又餵了一勺到他唇邊。
可終是在男人執拗的表情中微斂了下笑意,她將瓷碗輕輕放到了桌子上,面色如常的道,「我讓石頭進來。」
微微看他一眼,起身就走。
然而人還沒走到門口,就被男人從後面抱住了。
她的身骨纖細柔軟,可能是因為清晨的涼意,她穿了一件質地柔軟的針織罩衫,就這麼抱在懷裡,似柔軟到了心口裡。
「你別生氣……」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喉結明顯的上下滾動了一下,又啞聲道,「我還是病人,你一點都不遷就嗎?」
顧初被那噴在脖頸間異常灼熱的呼吸僵了僵,想些什麼,就見男人手背血流如注。
她惱怒的捏著那出血的針口位,回頭就推開了他,徑直走到床位頭按響了了呼叫鈴。
很快,兩個護士就進了病房,當看清情況後第一時間就想怒斥一番,但當看清病床的俊美男人後,那點尾音便咽了回去。
簡單的常規檢查,又沖洗掛點滴,男人始終面無波瀾的微斂的眼瞼,看不清眼底真實的情緒。
直到顧初起身的時候,男人抬了頭。
「你要走嗎?」他問。
顧初摸了摸他的臉,「我不走,但也不會待太久。」
顧初去完洗手間回來時,房間裡只剩下秦朝暮一個人,見她進來視線便看了過來。
「現在喝嗎?」她問。
這次他回答得很快,「嗯。」
她便拿著湯匙重新餵他,兩個人都默不作聲,似什麼在潛移默化中變了,平日模糊的界線反而更加清晰。
就這樣餵了五勺,秦朝暮才低低開口,「那幾天我很難過……」
話還沒說完,嘴就被堵住了。
少女透著馥郁的幽香的氣息將一口藥膳渡了過來,男人下意識就接了,因此所有的言語也就再次咽了回去。
順道,她還親了他一下。
秦朝暮別開眼,喉結清晰的上下滾動,放在床單上的手指拽緊,又克制鬆開。
別開的眼裡一瞬又瀰漫上一種比荒涼更悲傷的水光。
她願意哄他,卻不願意給他平等。
一切似恢復了原點,她圈著他當她的寵物,可以哄,卻不肯折腰。
……
剩下的藥膳都喝完了,顧初的心情也漸漸平復。
她伸手摸了摸男人下巴的青渣,笑著開口:「我以為你不長這個呢。」
秦朝暮蒼白的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我和正常男人一樣。」
有反應,有欲望。
別有意味的提醒,但不一定誰都能聽的懂。
第一次,兩人沒有太多的話,似乎四個多月前在H國的秦朝暮和日暮爾是真的黃粱一夢。
顧初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顯然是顧荀澤,她站在窗口依稀能看到一點側臉,神色比以往多了一點深沉而成熟。
掛完電話,顧初回頭看他,「好好躺著,我讓護工進來。」
說完她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