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求問

  沈寶珠步履匆匆地回到了院子,許是因為心神恍惚,鬧出了些小動靜。

  睡在外側間的迎秋被吵醒,看見自己家姑娘從外院走進來,面色煞白,雙眼閃爍,看著就是一副受到了驚嚇的模樣。

  迎秋趕忙上前攙扶沈寶珠,將人扶進了裡屋的榻上,又給沈寶珠倒了一杯清水,迎秋才開口道:「姑娘,你怎麼了?」

  沈寶珠雙手緊緊攥住茶杯,平復著胸腔中狂跳不已的心跳。

  雖然她還沒有想好究竟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可並不代表她會容許別人傷害自己腹中的證生命。

  這麼想著,沈寶珠隨即緊緊抓住迎秋的小臂,眼睛盯住迎秋,堅定開口:「迎秋,這裡我們不能再待下去了。」

  隨即她將剛剛在園子裡發生的事情告知迎秋。

  迎秋也沒有想到那個面善的周公子居然如此心狠,當即道:「好,姑娘,我這就收拾東西去。」

  可迎秋剛有動作,沈寶珠立馬就喊住了她:「我明日會想法子讓曾管事帶我們出去,我們便趁那個時候離開。」

  「是,姑娘。」

  沈寶珠主僕兩人深夜不得入睡,另一頭的裴晏辭也是如此。

  那日他在白雲山一步一磕頭地爬上靜梵寺,可剛剛看見靜梵寺的牌匾,他便因為力竭暈了過去,隨後便被裴家下人帶回了府中,一日前才剛剛醒來。

  或許是他的行為徹底惹怒了裴安,也不顧府中其他人的勸阻,直接下令抹除沈寶珠的所有痕跡。

  他一醒過來,就發現那具焦屍已經被入土為安,甚至還立上了一塊無字碑。

  就連臨風苑也已找人修繕,再也不見沈寶珠在院子裡生活過的痕跡。

  若不是他醒來之後全力阻止,又答應了裴安日後會好好生活,不再消沉,這才將聽竹軒給留了下來。

  裴晏辭走進沈寶珠的屋子,裡頭的東西物件一應俱全,就仿佛人好像還未離開一樣。

  裴晏辭的視線掃過這屋裡的每一件東西,最終落到了那面梳妝鏡上。

  他還記得,每次沈寶珠沐浴之後都會坐在鏡子前搽膏子,還總是會轉頭雙臉通紅地對著自己笑。

  每當那個時候,裴晏辭總有一種兩人像是普通民間夫妻的錯覺。

  裴晏辭腦海中閃回過從前的畫面,一向冷淡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他上前走到梳妝鏡前,卻看到鏡子旁的首飾盒微微打開,裡邊透出一股子溫潤的光澤。

  裴晏辭微微一頓,隨即上前打開了抽屜,只見一塊兒墨色魚紋玉佩靜靜地躺在其中。

  裴晏辭將這塊兒玉佩拿起來細細辨認,下一秒,深色的瞳孔猛地一縮,捏著玉佩的指尖泛白,仿佛下一秒這塊玉佩就要被捏碎。

  裴晏辭胸腔起伏了數次,終究還是沒能忍耐住那波濤洶湧的情緒,捏著玉佩大步朝著碧波苑走了過去。

  守在碧波苑門口的丫頭看見裴晏辭朝著她們院子走來,還以為裴大公子終於想到了他們姑娘,當即高興地進內屋去報喜。

  盧湛英得知裴晏辭過來,立馬讓貼身伺候的丫頭給她換衣上妝,看著銅鏡里收拾好的自己,盧湛英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忐忑。

  「我好看嗎?表哥會不會不喜歡我這樣的打扮?」

  一旁的丫鬟聞言,立馬對著盧湛英道:「娘子這樣好看極了,表公子一定會喜歡的。」

  話音剛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就在門口響起。

  下一秒,裴晏辭就走進了正屋,盧湛英連忙起身接待。

  臉上剛掛上討好的笑容,裴晏辭冷沉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我十四歲流落揚州那年,掉落一處荷塘,是你救的我,我沒記錯吧。」

  盧湛英見裴晏辭說起從前的事情,還當他是想要同自己敘舊情,心下十分高興,也沒有察覺到裴晏辭語氣中的奇怪之處,直接開口回答道:「對啊,我到達那處荷塘的時候,便看見表哥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岸邊。

  當時表哥的呼吸十分孱弱,我便直接帶著表哥去了醫館,沒想到都過了這麼多年了,表哥居然還記得這件事情,湛英心中十分歡喜。」

  裴晏辭眉頭瞬間就擰了起來,當時他分明記得,自己當時被花樓鴇母派人追殺,慌不擇路之下墜入了崖底的荷塘。

  他當時因為被花樓鴇母餵了多日的軟筋散,全靠自己的意志逃脫,可等掉入荷塘之後,他再也支撐不住,意識開始渙散起來。

  就在他逐漸沉入冰涼湖底的時候,意識恍惚中似乎看到一個身影朝著自己游來。

  然而直到他再一次醒來,便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館,並且身邊的人都表示是盧湛英救了他。

  而自己帶的這塊墨色魚紋玉佩卻不見了,這玉佩是他祖父送予他的,因為祖孫倆相隔甚遠,因此裴晏辭十分珍惜這塊玉佩。

  玉佩不見了之後,他還問過身邊的人,他們都說沒有見到過這塊玉佩,裴晏辭還以為是在逃跑的路上丟失了。

  可如今卻在沈寶珠的屋子裡發現了這塊兒玉佩,那玉佩的背部甚至還刻著他們河東裴氏的家徽。

  摸著那熟悉的花紋,裴晏辭再次開口詢問道:「那你在到來之前,有沒有看到其他人經過那裡?」

  盧湛英一愣,有些不明白表哥突然之間問起當年的事情是要做什麼,但還是如實回答道:「沒有,當時只有表哥一人躺在岸邊。」

  裴晏辭得到了答案,呼吸停頓了片息,壓抑住不斷翻湧的心緒,敷衍道:「我知曉了,你早些休息。」

  說完,裴晏辭就離開了碧波苑。

  看著裴晏辭匆匆離去的背影,盧湛英只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徹底失去了。

  裴晏辭拿著玉佩直奔裴府大門,眼神卻是晦暗不明。

  原來一直是自己誤會了嗎?救他的根本不是湛英,是寶珠才對!

  墨書見自家公子這般行色匆匆,當即追了上去,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聽到自家公子開口道:「備馬,我要出門。」

  墨書一頓,老爺先前吩咐過,說裴晏辭情緒不穩,不管他提出什麼要求都不許答應。

  裴晏辭自然注意到了墨書的猶豫,沉聲道:「備馬,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墨書咬牙:「是!」

  等到裴晏辭來到門口之後,當即翻身上馬,朝著京城門口的方向疾馳而去。

  墨書還沒來得及跟上,就見自己家公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中。

  裴晏辭快馬加鞭到了白雲山下,隨手將馬栓在山下,便朝著靜梵寺趕去。

  等他爬到靜梵寺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裴晏辭將額頭的汗珠擦拭乾淨,又緩了緩自己急促的呼吸,這才上前準備敲門。

  可他的指節還未觸及到朱門,威嚴的佛寺大門便緩緩打開。

  穿著僧袍,衣著整齊的法照住持正站在門口,一雙眼睛似乎能夠堪破黑暗。

  他看向門口的裴晏辭,臉上帶著瞭然的笑容,道:「裴施主,諦閒大師等候多時了。」

  裴晏辭一愣,諦閒大師,那不是前朝有名的佛教聖僧嗎?若真是同一個人,那不是已經有三百年的歲數了?

  法照似乎就已經看出了他的遲疑,道:「原本在裴施主上靜梵寺的那一日,諦閒法師便要見您的,可惜施主後來暈過去被人帶走。

  不過現下也不晚,作為這百年來唯一一位跪上千層石梯之人,諦閒法師說,您是誠心且有緣之人,他會一直等您來見他。

  裴施主,您且跟我走一趟吧。」

  裴晏辭聞言,雖不知道這主持嘴中說的是真是假,但但凡有一絲的可能性,他也不想放棄,他還有好多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

  於是立馬跟上了法照的步伐,朝著寺廟深處走去。

  直到一處幽靜沒有人煙的地方,一座禪房倏地出現在兩人眼前。

  法照:「我便不過去了,裴施主自己前去吧。」

  裴晏辭看了法照一眼,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不知是不是裴晏辭的錯覺,一進入這屋子,他的心緒突然就寧靜了下來,頗有一種超脫物外的平靜。

  可是感受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又想到沈寶珠那張笑靨如花的臉,裴晏辭的情緒就再一次變得堅定了起來。

  他抬頭向前看去,只見一張偌大的「禪」字掛在正中央的牆壁上,一道披著袈裟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跪在蒲團上。

  那道身影一動不動,只安靜地跪在那處,仿若一具雕像。

  裴晏辭抿了抿唇,開口:「諦閒大師?」

  無人回復。

  裴晏辭正準備繼續開口,一道蒼老的聲音似乎從這屋子的四面八方傳出,震天的聲音傳遞到裴晏辭的心中。

  「裴施主所謂何求?」

  裴晏辭垂下眼眸,望著自己左手中緊緊捏著的墨色魚紋玉佩,沉聲道:「我想請大師為我超度一人,希望她下輩子能夠幸福美滿,無病無災。」

  那道蒼老聲音再一次響起:「請裴施主給出生辰八字。」

  裴晏辭將沈寶珠的生辰八字脫口而出。

  屋子再一次寂靜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諦閒大師說的話便讓裴晏辭欣喜若狂。

  「裴施主是不是給錯了日子?這位姑娘明明還未往生。」

  裴晏辭一愣,眼中流露出狂喜的神色,當即追問道:「大師,那您能幫我問問她如今身處何處?」

  諦閒大師:「抱歉,裴施主,生人無法尋蹤。且這施主同這姑娘似乎……總之,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施主還是莫要強求的好。」

  裴晏辭沒有答話,只是對著諦閒大師再一次開口問道:「大師為何要幫我?」

  諦閒大師:「貧僧的師傅圓寂之前,曾囑咐過,若是有一日,有人一步一跪上了靜梵寺,便一定要滿足對方的心愿。

  而裴施主,是貧僧這三百年以來見過的唯一一人。」

  得到了答案,裴晏辭便也不再糾結,對著前頭那個背影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在這屋子裡待了半晌,才離開。

  等裴晏辭走出屋子的一瞬間,東邊的朝霞也劃破了天際。

  裴晏辭整個人也同浴火重生般,恢復了精神氣,一雙瑞鳳眼中滿是是在必得。

  而另一頭,沈寶珠同迎秋早早便打包好了行李,但為了不引起這一別院裡其他人的注意,她們只帶了銀票和一些方便攜帶的東西。

  剩下的衣服首飾之類的,兩人準備逃離這處之後再重新購買。

  一大早,沈寶珠便叫來了曾管事。

  曾管事心中有些疑惑,這沈姑娘自從住到他們別院之後便一直非常老實,除了在別院外頭轉一轉,便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從不瞎走。

  因此曾管事也對沈寶珠十分放心,這倒還是對方第一次要召見自己。

  一進院子,沈寶珠便道:「曾管事,我在這別院裡頭待久了,難免覺得有些無趣,而且或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總是不想吃東西。

  想到咱們院子裡的物資也不多了,不如今日我陪曾管事一同出去採買吧,剛好我也可以去鎮裡頭逛一逛,買些想吃的東西。」

  曾管事下意識便要拒絕:「沈姑娘不如想想有什麼想吃的,我去採買的時候順勢給姑娘帶回來便是了。鎮子裡頭人多,姑娘又剛懷了身子,若是衝撞到了姑娘就不好了。」

  沈寶珠卻裝作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糾結了好半晌,才開口道:「曾管事,這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知道想吃些什麼,你還是帶我去鎮上吧,說不準我瞧見了,就知道想要什麼了。」

  站在沈寶珠身邊的迎秋開口道:「是啊曾管事,我家姑娘已經好幾日沒有好好用飯了,身子都消瘦了一圈兒。

  不瞞您說,我在這院子裡頭待著也有些渾身乏力,若是您能帶我們去鎮上活泛活泛,那就最好了。

  求您了,曾管事。」

  沈寶珠和迎秋輪番上陣,只將曾管事磨得沒了脾氣,答應了下來。

  沈寶珠和迎秋暗中交換了個眼神。

  於是又過了一個時辰,沈寶珠主僕二人和曾管事便搭乘一輛馬車前往最近的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