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番外·春光(2)

  番外·春光(2)

  一起給星熠洗了澡,沈京墨給孩子抱回了房間。

  最近早出晚歸的,小孩兒一整天了沒見到爸爸,剛洗澡時就直鬧騰人,給那水花兒,泡沫什麼的,都濺了沈京墨一身。

  當然也濺到了陳旖旎。

  陳旖旎胸前衣服被潑濕了大半,頭髮也濕了,直接惱了,訓斥星熠,「這麼鬧騰,是不是想打屁股了?」

  小孩兒可不知她的火氣不來自這一處,只顧著自己鬧騰的歡。

  偏偏沈京墨一點兒都不惱,還挺樂意看小朋友鬧,小孩兒就更是為虎作倀,全然不把她的話聽到耳里,跟她又做鬼臉,又吐舌頭的。

  陳旖旎恨恨瞪了他們父子二人一眼,出去換被弄濕的睡裙。再進去,小孩兒不鬧騰了,也洗完了,又撒嬌讓爸爸抱他回房間。

  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些日子也明顯重了不少,感覺個頭也冒了一些——不知是否是沈京墨的錯覺。

  星熠在國內讀幼兒園了,一眾孩子中,也是拔尖兒的身高。

  舒綺菡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這陣子星熠總往她那邊帶。偶爾舒綺菡給沈京墨來個電話,也都是囑咐他照顧好星熠。

  星熠的前五歲,錯失了太多愛。

  來自爸爸的,來自奶奶爺爺的,來自一個完整的家的——這些日子,幾個長輩都輪番爭著帶他。

  不過,沈京墨不放心將星熠交給沈嘉致。理由很簡單,陳旖旎不想讓阮慈接觸到星熠。

  阮慈這些年雖與沈家再無干係,但捏准了沈嘉致耳根子軟,這幾年用了各種辦法要錢,沈嘉致半推半就的,也沒少給過。

  去年阮慈過生日,沈嘉致又給她買了東西。也就杜蘭芝已不在人世,不然又得氣死一次。

  如果阮慈知道星熠在沈嘉致這邊,肯定就來了。她也想見星熠,奈何陳旖旎一直不肯。

  陳旖旎回國的這些日子,阮慈對於她這個漂泊在外數年,都不知死活的女兒,也一句溫暖話都沒有。

  昨天只打了一通電話,說了沒兩句就掛了。

  人情淡薄。

  這幾天一有空,星熠就徘徊在舒綺菡與舒楊那裡。恰好她們兩個當長輩的,都很喜歡星熠。

  舒楊還說,舒綺菡先前從巴黎一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笑容也多了。後面才知道是有孫子了,能不高興麼。

  星熠這會兒趴在沈京墨的背上,很粘人。爸爸堅實的後背托起他小小的身軀,將他托得很高很高。

  這是以前都不曾有過,甚至只能出現在夢裡的場景。

  沈京墨就這麼背著小孩兒,給他鋪床。

  床單是海藍色,鋪滿了星辰月亮雲朵什麼的,還有幾個拳頭大小的小行星,發著光。

  星熠就靠在他肩頭,嘀嘀咕咕的,說了很多今天奶奶怎麼帶他玩兒的,連一些細緻入微的見聞都不放過。

  沈京墨展開了同樣綴滿星星月亮的被子,將樹袋熊一樣的小孩兒裹住了。星熠對他咯咯直笑,就被扔到了床上去。

  星熠縮在被窩裡,打了一圈兒滾,最後小手還拉著他手腕兒不撒,嘟嘴問:「爸爸,如果你、你跟媽媽結婚了,你們會不要我嗎?」

  沈京墨聞言,不自禁地被他逗笑,看了孩子一眼,給他掩好了被子。

  「怎麼會?」

  以前只有媽媽一人帶他時,他以為媽媽能把所有所有的愛都分給他。

  可後來卻出現了爸爸。

  星熠才恍然發覺,原來大人的愛,是可以分給許多人的。

  孩子的腦迴路總是令人驚奇,他又拽了拽沈京墨的手腕兒,喏喏地問:「會不會嘛,爸爸……爸爸,爸爸。」

  沈京墨也洗過澡沒多久,身上一件真絲浴袍都快被孩子扯開,他隨手攏了攏,坐到床邊去,拉住了他小手,

  「怎麼會這麼問?」

  「總、總覺得……你們大人都很忙,」星熠小嘴噘著,「大、大人的時間,分一分就沒了……愛,是不是,也是這樣?」

  孩子尚不懂愛是什麼,只知用自己的理解去拷問大人。

  沈京墨用手掌捏了捏孩子的臉,笑起來:「當然不是。」

  「唔?」

  沈京墨用拇指,撫了撫星熠的眼額。

  從眉心到小巧的鼻尖兒。小孩兒一雙眼璨若星辰,在燈光的暄映下,漂亮得簡直不像話。

  孩子的眉目輪廓像他,幽黑瞳色也像他。

  就是這副又嬌又嗔的模樣,像極了陳旖旎。

  「當然不是,」沈京墨安撫著星熠,聲線沉沉的,很溫柔,「爸爸同時愛你和媽媽兩個人,沒有分給誰一說,也沒有誰多誰少。」

  「那、那媽媽呢……」

  「媽媽也是。」

  「誒……」星熠似懂非懂的,直瞧著他,「真、真的?」

  「嗯,真的。」

  小孩兒錯失太多父愛,總是患得患失的。這好像才放心了,鬆開了沈京墨的手。

  沈京墨溫和地對他笑了一下,最後檢查好了他的被子,囑咐他睡覺不要踢被子。

  就準備出去了。

  星熠卻又喊:「爸爸。」

  「嗯?」沈京墨起了一半身,見小孩兒清澈的眼直盯著他,似是有話要說。

  於是又坐回去。

  「奶、奶奶今天說……」

  星熠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轉,在回想起今天的事。

  沈京墨有點兒在意地一挑眉:「奶奶說什麼?」

  「奶奶說,」小孩兒拉了拉他袖子,示意他低一低頭,「爸爸。」

  沈京墨於是微微俯身,低下了頭,朝星熠貼了過去。

  房間裡就他們二人,也不知小孩兒為什麼非要說悄悄話,怕誰聽到了似的。

  星熠靠在他耳邊,氣息柔熱,帶著股沐浴露的香草味兒,清甜又柔軟。

  小手攏在嘴邊,噓聲噓氣的:「奶奶說,爸爸哪天帶上媽媽一起去接我就好了。」

  「……」沈京墨微微一怔。

  「是奶奶偷偷跟我說的哦,」星熠睜著雙漂亮的眼睛,瞧著他,咧開嘴笑,「爸爸,你不要告訴媽媽。」

  「嗯?」沈京墨輕笑著問,「為什麼?」

  「當然是突然把媽媽帶去,給奶奶個驚喜啊!」星熠呶了呶唇說,「感覺奶、奶奶很想見媽媽的樣子,但媽媽又很忙……」

  說著歪了歪腦袋,想起來媽媽這段時間好像都在家,又疑惑了:「媽、媽媽最近終、終於不忙了嗎?」

  沈京墨給小孩兒將被子又掖回去,眉眼垂下,「可能又要開始忙了。」

  「……啊?」星熠小臉一垮,「那奶、奶奶不就見不到……」

  「沒事,」沈京墨撫了撫小孩兒的鬢角,一片柔軟,像是嬰兒的胎髮。他想著,說著,眉目便更深邃一些,若有所思的,「爸爸改天和媽媽,帶著你一起去看望奶奶。」

  「——好!」星熠直點頭,又搖頭,「我、我是男子漢!要帶著爸爸媽媽一起去看奶奶!」

  「睡覺吧,乖。」

  沈京墨笑著摸了下他腦袋,最後說完了,隨手就關了床燈。

  就要出去。

  孩子的房間天花板上刷了夜光漆,用淡金色和銀色的夜光粉,塗鴉了星星月亮。

  如此一關燈,頭頂仿佛一個浩渺的宇宙。

  臨沈京墨到門邊,星熠趁他關門之際,從頭頂的那一片流淌不息的銀河上挪開了眼,又喚了句:「爸、爸爸。」

  沈京墨再次在門邊站定,一手放在口袋,留了條星熠能看到他的門縫兒,卻是很有耐心地笑起來:

  「星熠,你再不睡,明天可就起不來了。」

  「我、我能的……」星熠猶猶豫豫的,「我、我能……」

  沈京墨意識到他還有話說:「怎麼了?」

  「我今晚能和爸、爸爸媽媽,一起睡嗎?」

  沈京墨氣息頓了頓,從黑暗中都能感受到孩子渴望又熾熱的目光。

  他微微笑開了,語氣輕柔:「不行哦,星熠剛才不還說自己是男子漢麼——該學著一個人睡覺了。」

  沈京墨回到臥室,陳旖旎剛好打完了電話,從陽台回到室內。

  她披了塊兒披肩就去了外面,落地推拉門關上,還能感受到房內有絲絲寒氣逸散。

  外面從今天傍晚就下起了雨夾雪,冷得緊。

  沈京墨一進來,剛晃了她一眼,發現她眼眶居然是紅的。像是哭過。

  「……」他正一愣,還沒開口,她就疾步過來,偎到了他的懷裡。

  他下意識地攬了下她,將她肩頭掉落大半的披肩給按住了,任她那麼抱著他,他給她又披了回去。

  在她下巴處緊了緊披肩,對上她一雙清澈瀲灩的眼睛,迎著光,明顯看到她眼底泛了紅。

  「哭了?」

  陳旖旎搖搖頭,不說話,貼到他胸前去。

  她明顯就是哭過,眼眶那麼紅。卻是一個多餘的字都不跟他說。

  沈京墨在她額頂沉沉地嘆了口氣,也不知她接到了誰的電話,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他也沉默著,擁著她,到了床上去。

  她不依不饒地抱住他,好像自己是個在人生長河之中溺了水的旅人,唯有他是一塊兒浮木,承載著她漂流。

  這條河或急或湍,或迅猛或和緩,都與她全然無關。

  她知道,她死不了。

  那會兒給星熠洗澡還好好的,不知怎麼就成了這樣。沈京墨也不多問,她不願開口說,那他就等到她開口。

  一手擁著她單薄瘦弱的肩,微微低頭,能順著她漂亮的眉眼看到小巧玲瓏的鼻尖兒。

  她做過了夜間的基礎護理,皮膚瓷白光滑,吹彈可破。

  饒是粉黛不飾,也自有三分瀲灩。

  她就這麼偎緊了他,氣息也飄忽,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半晌,等他伸手去探她眼下有沒有流淚,她卻跟著同時抬起頭,灼灼看著他,說:「有什麼辦法,能制裁做了道德錯事的人?」

  「……」沈京墨一愣,「怎麼這麼說。」

  她只是看著他,眼底神色暗潮洶湧,內心定也如無邊煉獄,似是受過一番煎熬的。

  似乎還在猶豫該不該向他開口,咬了咬唇,極為隱忍地合起眼睫,神情鬱郁的,「我媽說,不讓她見星熠,她就要……去找你媽。」

  「……」

  「她找星熠,肯定是為了跟我要錢,」她復又抬頭,臉上分明看到她的嫌惡與掙扎,眼底還是猩紅,「你說,為什麼……做錯事的人,從開始就釀下錯誤的人,卻受不到……懲罰?」

  沈京墨瞧著她眼紅,心底也仿佛被那灼熱的紅燙出了一塊兒熾熱血腥的傷疤。

  他神色寂寂的,不動聲色地去撫她眼角,對上她視線,他卻是相反的平靜:「你別怕。」

  「我害怕。」她靠到他身邊,回想起從前往日,他與她難得善果,不就因為中間隔了一座叫做親情的大山。

  阮慈曾經那般傷害過他的家人,他的媽媽,鳩占鵲巢多年好不容易被趕出了家門,現在又要來吸一口血。

  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肩,安撫道:「怕什麼。」

  一個簡單的陳述句,卻被她聽成了疑問句,指甲刮著他真絲浴袍的領口,有些悵惘:「怕你反悔。」

  「反悔?」

  「嗯,」她點頭,又抬起頭,剛對上他深沉目光的一瞬間,她又有些逃避地想去斂低眉,脆弱卻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怕我們,還是沒法結婚。」

  「不會。」沈京墨立刻否認了她這患得患失的想法。她從以前,就對他患得患失。

  不過從前在暗,成了嬌嗔吃醋。

  如今在明,是怕他們終究無法修成善果。

  她的婚紗設計稿還攤在床頭上,他隨手拿過來,在她眼前展示開,攬著她,溫和地道:「你不覺得,你最適合穿這個了麼?」

  「嗯?」她一訝異,跟著他的指示。

  男人修長的手指沿著她勾畫的繁複線條細細描摹,聲線也沉沉,有著令人心安的力量,「不光是你,我從以前就在想,如果你穿上婚紗,一定特別漂亮。」

  「……」

  她眨了眨眼——幾乎是眼皮下意識一痙攣,眼底更泛起一層紅。

  從巴黎回來之前,他就對她說,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時間——窮盡一生的時間,可以將以前沒有好好說過的話,好好地說。

  大多數時間,人與人不是無法交流。

  而是彼此之間對對方都豎起了一座隱形堅硬的壁壘,讓能夠坦誠相對的機會,一次次地錯失。

  「所以,我一定要你穿給我看,」他箍住她肩的力道,也是強硬又溫柔,語氣也是不可置疑,倨傲地低睨她,神情也是強勢,「我不管別人怎麼樣,我們之間的事,與任何人都無關。」

  「那如果當時,你媽媽不鬆口呢?」

  「我與她說的很明白,」他略一沉吟,「我的人生,與她的人生,是兩回事——我要跟你結婚,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說著他又笑了起來,有點兒自嘲:「她當時聽了,還跟我說,要跟我斷絕關係。」

  「……」她更是訝異,「真的?」

  他卻是不答,將那畫稿放到一邊,轉而說:「有的事不是放下了,只是有選擇地忘記了——對於我媽而言,是這樣的。」

  陳旖旎不大懂他的意思,睜了睜眼,想聽他繼續說。

  沈京墨見她那副渴望的神情,就想起了星熠,指尖兒勾了勾她一縷發,嗓音徐徐:「什麼也別怕。我會找時間跟她交涉。」

  「嗯?」

  「如果她再打電話給你,」他抿唇笑了笑,直視她,「你就說,有事直接聯繫我。」

  她哼了哼,心情好了些。

  其實她根本不是不善應付阮慈,而是今晚阮慈在電話中說,如果不讓她見到星熠,以後她弟弟忌日,就不許她再去掃墓。

  想起來,陳旖旎心底就酸酸的,她有些疲憊地靠到沈京墨懷裡去,「那我直接說,讓她有事聯繫我『老公』?」

  沈京墨神情一寂,沒從她那婉轉的一聲中回過神,半晌對上她含笑的眼睛,才意識到,剛才她的確說了這話。

  可立刻——

  「我才不要,」她只看了他一眼,又靠回了他懷中,煞有介事地說,「在我們結婚之前,我才不要這麼叫你。」

  「……」

  「不然我好吃虧。」跟討價還價似的。

  沈京墨回味一番她的話,輕嗤了聲,被氣笑了似的,「不叫了?」

  「不。」她完全沒了剛才的落寞情緒,依然如此反骨,「我可不想再在你身上吃……虧。」

  還未說完,她的下頜就被他捏住了。

  拇指和食指一扣,她下巴小巧又誘人,唇瓣輪廓被微微捏得變了形狀,露出一排潔白貝齒。

  剛就是在她齒縫之間,吐露出那無比簡單,卻又讓他心明顯跳了幾下的兩個字。

  「再說一次。」他低聲命令道。

  「不。」

  「想吃虧了?」

  當然她這麼一副模樣,明顯就是要吃虧了。偏生好死不死地還貼過來,狠狠一口咬到他唇上。

  幾乎咬出了血。

  末了還笑得挑釁:「不說。」

  冷冰冰的欄杆要將她整個人撕成好幾瓣兒似的,她被推了上去,他像是要將她楔入床頭之中,力氣大的要死。

  當然她知道,不論如何,今晚這個虧,她吃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多更點大概8k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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