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雪娘失蹤的消息在次日清晨傳到了永寧侯府,賀老爺和胡姨娘兩個親自來報的信。

  坐在迎暉院裡,胡姨娘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經過說了。

  昨天楚王府里接了雪娘去後,一直沒有送回來。胡姨娘漸漸有點著急,想出去找一找,但被下衙回家的賀老爺攔住了,他認為雪娘也許是投了王妃的緣法,所以留她多說一會話,胡姨娘找去會敗了貴人的興,不叫她去。胡姨娘想著他說的有理,就猶豫著沒有立刻去。

  但後來等到天色全黑,雪娘也沒有回來,賀老爺心寬,說應該是王妃見天色已晚,就留雪娘住下了。胡姨娘畢竟是做娘的,沒這麼大心,但她這時再想去也晚了,路上宵禁了,她出不了門了。

  無法之下,只好等了一夜,挨到今早五更天時就爬起來,趕著往楚王府去,賀老爺想在王爺女婿面前刷一刷存在感,也跟著去了。

  結果到了王府一求見,兩個人都傻了。

  ——楚王妃已經回了封地,現在壓根不在京里,不可能召見人來做客。

  霜娘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問:「王妃什麼時候回的封地?你們沒有聽過這個消息?」這種借人名義的騙局騙個平頭百姓也罷了,賀老爺怎麼也是個官,接觸的信息渠道怎麼也該多些啊。

  賀老爺滿臉晦氣地搖了搖頭:「內眷的事,我哪裡關注。」

  周連營坐在旁邊,他原是出門去聯絡人手往楚王耳朵里吹風的,結果在大門口遇著了賀老爺,聽說了雪娘失蹤的事,門也不用出了,直接陪著一道來了後院。

  這時轉過頭來,向霜娘道:「楚王的家眷是上個月回的封地。」這其實就是永寧侯府的手筆,當時鼓動了一批御史參劾楚王,要攆他回封地,楚王自己是要死賴到底的,但頂不住壓力,最終把王妃送回封地去了,算是多少給了點交待。

  霜娘聽得扶額。她男人關在軍營里都能知道的事,賀老爺天天在官場裡混居然沒聽說。這個局根本粗陋得很,這兩人要是不被富貴迷了眼,行事但凡小心一點,就不會把女兒丟了。

  這時再說這些也晚了,當務之急,是把雪娘找回來。

  這件事當然只有落到周連營頭上。

  好在線索雖少,但方向是明確的——雪娘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就算不是楚王妃讓接的人,和王府也多少脫不了關係。

  送走賀老爺和胡姨娘後,霜娘很不開心,按原定計劃的話,周連營只要出去半天就夠了,想法安排人傳個話又不是什麼難事,下午就可以留在家裡。但現在出了新情況,一天假期肯定要全部砸進去了。

  多難得的假呀,等到下回要一個月以後呢,想一想就鬱悶。

  「不理她算了。」霜娘嘀咕。

  周連營正要邁出門檻,聽她在後面嘀咕,笑著轉回身來,捧著她的臉道:「那我不走了。」

  霜娘情不自禁綻出笑來,但又有點不好意思,要拉他的手下來:「外面有丫頭看著呢。」

  他躲開了,霜娘沒拉下來,只好改為又去推他:「我就白說一句,你還是去吧。」

  不是她對雪娘還有什麼姐妹情誼,所以要為她費這個時間,而是這事連上了楚王,那即使從永寧侯府的角度來說,也是必要弄清楚其中究竟的。

  「好。」周連營應著,忽然低頭親她一口,才放開手,轉身大步走了。

  霜娘嚇一跳,又甜又慌,忙縮回屋裡去。過一會,做賊一樣探出頭來看了看,見院裡的兩三個丫頭似乎都沒有留意到,才鬆了口氣。

  **

  他這一去真就是一天,到晚間都沒有回來。

  霜娘先在燈下一邊做針線一邊等著,但等到亥時都沒見他,估摸著這麼晚了,他就算再回來也不會到後院來了,只好懷了十二分的失望上了床。

  屋子裡的燈漸次熄去,春雨借著屋外映照的一點月光,摸索著回了外間的床鋪,展被躺下。

  靜夜裡,窗戶上忽然響起敲擊聲的時候,主僕兩個已差不多睡著了。

  春雨是做丫頭的,更警醒些,那敲擊聲又正好是響在她身側一牆之隔,她聽到第三下就驚覺了,一下翻身而起,道:「誰在外面?」

  霜娘則還朦朧著,她恍惚聽見有動靜,神智掙扎著在要醒不醒之間,直等到有人掀簾而入時,才真的醒了過來。

  室內不全是黑乎乎的,也有一點月光映照在床前地上,但跟室外比起來就差遠了,那人想是剛進來,一時沒有適應光線變化,過來的腳步有些慢,也極輕。

  到床前時站定,俯身,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地摸到她睡得暖暖的臉頰上。

  沒燈的情況下,霜娘的膽量要大多了,偏了頭,親在那隻手的掌心下緣處。

  霜娘小聲道:「睡著了,我都沒聽見院門響,你進來裡面時,我才知覺了。」

  「我沒敲院門。」周連營收回了手,道,「時辰太晚了,敲門動靜大,我直接翻進來的。」

  霜娘驚得笑了,一邊撐著要坐起來:「……動靜大就大好了,你進自己家裡,做什麼仲子呀。」

  「怕吵醒了你,你這裡的燈都熄了,想是睡了。」周連營說著按住她,「別起來了,你睡吧,我看你一眼就走。明晨要趕回大營,走得早,我不方便過來了。」

  他說著就走,腳步卻沒動。

  霜娘被他的話說得滿心眷戀,探手出去拉他衣角:「我不困了,你累不累?不累坐一會兒,和我說說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話聽上去很正經,其實這個情境下,她對事情進展的興趣只有一分,九分是捨不得他這就離開。

  周連營順勢在床邊坐下了,道:「其實望山知道,他跟我跑了一天,我原想著明天讓他來跟你說的。」

  霜娘先提起不過是個託詞,但這時聽他的話音,不由問:「查出來誰搗的鬼了?」這麼快?

  周連營「嗯」了一聲:「王郎中家的那個外室女,你記得罷?就是她。」

  說起來一點也不難查,周連營先花了一點功夫,去搞明白楚王府里現在居住的人口,過濾到王家的這個外室女時,嫌疑自然定在了她身上。

  雖然沒證據,但周連營沒有猶豫,直接找到了楚王,言語幾句,試探出了楚王根本還不知道他預定的「夫人」人選被劫失蹤——門房沒報給他,早上賀老爺和胡姨娘兩個去,問了幾句就被當成騙子轟走了,也正因如此,這兩人沒辦法,才轉來求助了侯府。

  周連營便直說了,楚王聽了大驚又大怒,他雖然抽風,但智商還在正常線上,認同了周連營的判斷,當即把那外室女提來了。

  外室女先不肯承認,奮力狡辯,但她不夠了解一個王爺翻臉之後和普通男人的不同,楚王沒和她廢話,直接讓人上了刑訊。外室女再怎麼能蹦達,在真格的刑具面前,仍舊是個普通的弱質女流,嘴硬程度十分有限,很快撐不住把實話吐露出來了。

  就動了歪心眼,把自己從前在前夫家裡使喚的一對僕婦叫了來,這對僕婦進不來王府,一直就只在外面混著,王府里也沒什麼人見過他們。外室女以為牽連不到自己身上,就使喚他們去了,吩咐了要能騙出人來的話,直接賣去城外村里給莊稼漢當媳婦去。又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事成之後,不要回原處居住了,另換個城區,等風頭過去以後再說其他。

  外室女行事謹慎,也是不敢把這麼要緊的事全權託付到下人手中,所以整個過程她都細細謀劃參與了。虧得如此,人賣到了哪個村里,那對僕婦之後的新居又買在了何處,她都說得上來。

  楚王后院失了這麼把火,氣惱得很,為表誠意彌補,撥出兩隊人手,一隊去抓那對僕婦,自己則親自帶著另一隊,同著周連營往城外那個村里去。

  霜娘握著他的手:「沒找著人?」這很容易推出來,要是這麼快就找著人了,他就不至於到這麼晚才回來了。

  「是的,整個村子翻遍了,隔壁村子都去查問了,沒有一點消息。」

  只好回去城裡,打算和另一隊人手匯合了,再訊問那對僕婦。但誰知,另一隊也是一無所獲,外室女說的那個居所里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問了左右鄰居,根本沒人搬進來過。

  楚王這個人丟大了,氣得又把外室女提來,再打再問,但這回再怎麼拷打,也問不出更多來了。

  周連營看看人都要不成樣了,只能提議再去賀家問一問,看胡姨娘能不能想出些新的先沒留意的事情來。

  一行人毫不停歇又轉去賀家,胡姨娘先一聽主使者抓著了,剛要喜,跟著就知道了雪娘還是沒找出來,直接攤地上去了。

  再問她當時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她倒也努力想了,只是想來想去還是那幾句話,還是賀太太默默聽了一會,然後提出了個猜想來。

  雪娘走時十分招搖,賀太太遠遠見了她一眼,這時就把她當時模樣說了,然後說,她不是叫人見財起意了罷?

  「我看就是太太說的這樣了。」霜娘說著,有點感嘆。她不用親見也知道,雪娘那些物件十成十是來自當年她的聘禮,冥冥之中,也許真有天道好還這種輪迴罷。

  「我們想著也是如此。」周連營道,「所以又在城裡城外四處打探了一番,但時間已經耽誤了將近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有找出那對僕婦來。」

  霜娘不奇怪,這也真不能算是周連營和楚王無能,想想數百年後科技那麼發達,走失個人還有黃金多少多少小時的限定期呢。

  這事起源於胡姨娘的輕信,但大半責任是在賀老爺身上,要是他不攔著,當天就讓胡姨娘出去找了,發現不對連夜就搜尋開來,那對僕婦不一定能跑出多遠,耽擱到現在,再想去找真是大海撈針了。

  霜娘嘆了口氣,這騙走的要是胡姨娘,她一點也不會往心裡去,說不準還得大笑三聲,但雪娘畢竟才十六歲,就這麼生死未卜了,即便這些年來和她有一百個不對付,她還是有一點發悶。

  「心這麼軟。」周連營俯低身來,湊到她面前,他早已適應室內的暗度,現在能朦朧見著她的輪廓了。「別擔心了,楚王那邊的人手還在暗地裡搜尋,因他的緣故弄沒了一個官員之女,他多少要擔點干係,會認真找的。」

  霜娘「嗯」了一聲,她也不打算想了,想也沒用。轉而心疼起他來:「辛苦你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又要起那麼早。」

  周連營應了,但一時沒動,過了一刻,道:「你不鬆手,我怎麼走——要麼我不走了?」

  霜娘一呆,才發現兩人的手仍牽在一起,忙把手縮回被裡,嗔道:「我又沒用力,你走就是了。」

  周連營低笑一聲,埋頭下來,也不認真分辨是哪裡,用力親了下才起身,快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