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楚王到底怎麼想的?」

  霜娘轉述完畢後,先很有條理地挑了重點來問。

  她現在心平意定多了,周連營坐在對面,雖然還沒有就此事說過任何言辭,但好似已經給她提供了主心骨一般——他曬黑之後,身上的少年氣基本沒了,人看著又成熟了一點,更添兩分可靠。

  「他沒有別的拉攏人的辦法了嗎?給錢,給權,再不行的話裝個禮賢下士什麼的,怎麼也比和臣子拉裙帶關係好吧?」

  而且還拉得一條道走到黑不回頭了,先在王家動的那個手腳就夠一言難盡了,現在更把主意打到雪娘頭上。這種檔次也好算個王爺,霜娘想一想,連帶著對皇帝那一家都不覺得有多麼高大上了。

  周連營用一句話回答了她的疑問:「你說的那些,都有齊王在做了,而且做得很不懈怠。」

  霜娘了悟:「所以,是齊王走了他的路,讓他無路可走了?」

  周連營聽笑了:「是。」他應罷見霜娘對這些皇家事仍是有點懵懂的樣子,索性花了一點時間給她做了個科普。

  他做了六年太子伴讀,對宮中各個頭頭腦腦以及彼此間的關係都了如指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都講明了。

  霜娘聽完對楚王終於有了個明晰的認識:「……他就是臉大啊。」原來還有皇后想扶他一把的,結果他坑了靜樂公主,把皇后都氣得撩手了,但他居然能以為自己賺到了,把永寧侯府拉攏了一半到手,怪不得他盯著周連營不放呢,原來是自以為有情分在了,還想著再鞏固一把。

  周連營怔了一下,跟著整個笑開了。

  霜娘先有點莫名,她沒覺得這形容有多好笑,周連營也不是個笑點太低的人,等閒見不著他笑成這樣,眼睛都彎起來了,而後她很快反應過來:「你也這麼說過他?」

  周連營笑著點頭。

  霜娘便也開心起來了,哎呀,心有靈犀的感覺真好,尤其是這種不同步的,在某一時段後疊上,感覺彼此的距離都要拉近了點——雖然已經很近,咳,但還是想更近一點。

  傻笑了一會,她才重新想起面臨的大麻煩來。涉及站隊問題,可不是說一說身子不怕影子斜這樣的話就行的,雖然其實讓楚王把雪娘納了也不是什麼嚴重到不得了的問題,京里各家聯姻縱橫,不同陣營間沾親帶故的不是沒有,但對楚王這樣的人來說,就不能給他開這個口子,他這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往永寧侯府身上貼了,真叫他成了事,頭痛的在後面呢。

  「沒事。」她剛剛開始煩惱,眉頭深鎖,周連營說了好一會的話,這時已經想定了主意,溫和地道,「我明天讓人去找楚王,和他說清楚就是。」

  霜娘疑問:「怎麼說?不好直接翻臉吧?」

  楚王痴想皇位,論理他的對手應該是太子,但因為太子蟄伏,而齊王很致力於刷賢名,所以他現在更多是和齊王對上。永寧侯府要是撕破了臉,那他的火力很可能要轉向沖著太子去了,他在皇子裡雖然是個透明,但他戲多,惹上了總是麻煩。

  周連營道:「用不著翻臉,只要讓他知道我和你娘家關係很差,很不喜歡你娘家就夠了。」

  霜娘眼睛一亮:「對呀!」這麼簡單的邏輯,她先被嚇著了,居然都沒想到。

  思路一通,下面跟著迎刃而解:「楚王暗示賀家自己也要努力一下,其實就是讓家裡人來找我,然後藉此試探一下你的態度吧?」

  這麼一想楚王行事雖然歪,但其實是有他的一條邏輯在,倒是霜娘自己忽視了。

  「怪我心情不好,腦子轉得慢了,不然我自己可以解決,不用這麼急把你叫回來了。」她明白過來後就有點懊惱,道,「沒耽誤你的公務吧?」

  周連營搖頭,注意力定在了她第一句上,問她:「你心情為什麼不好?」難道先前還遇著了別的麻煩?

  霜娘張了下嘴,想說,又覺得言辭出來太輕飄飄了,不足以表達她的心情。問他要了只手過來,在他手心裡一筆一划寫:想你。

  她微涼的手指輕輕劃在掌心,如羽毛一下下輕搔著,感覺出她寫的是什麼時,周連營心頭猛然一顫,如被人重重撥動。

  撥出他滿懷溫柔繾綣,又欣悅非常。

  「以後我常回來。」他忍不住又柔聲許諾一遍。

  霜娘寫完了,手指在他掌心亂劃,言不由衷地道:「還是你的公務要緊啦。」

  周連營先由著她劃著名名玩,但過一會嘆了口氣,手掌合攏,捏住了她手指:「再招我,就出不了門了。我回來見了母親,說好了我們去她那裡一道用晚飯。」

  「……」霜娘臉一熱,跳起來,順勢拉住了他道,「那現在就去罷,別讓太太久等了。」

  周連營笑睨她一眼,被拉著出了門。

  **

  時間倒回周連營剛到家時的午後。

  「王妃娘娘請我去坐一坐?」雪娘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頭都要歡喜暈了。

  「正是。」自稱是楚王妃貼身嬤嬤的中年婦人挺著直直的腰板,站在廳里,板正著面孔道,「車就在門外候著,姑娘這就和我走吧。」

  「哎!」雪娘答應著就要擡步,胡姨娘忙拉住她:「等等。」

  雪娘不耐煩地要甩開她的手:「娘你幹什麼呀,王妃這樣的貴人,怎麼能耽擱時間讓人久等。」

  鍾嬤嬤就點了點頭:「姑娘這話說的,可見是個知曉道理的人了。」

  雪娘被一夸,頭更暈了,綻出滿臉掩都掩不住的笑容來。

  胡姨娘忙賠笑:「嬤嬤,我沒別的意思,這去見王妃娘娘,該要打扮齊整些,我們去換件衣裳,很快的。嬤嬤坐著喝杯茶,我們去去就來。」

  鍾嬤嬤皺了皺眉:「什麼叫『你們』?王妃只召見了你家二姑娘,別的閒雜人等,未得傳喚可不能隨便跟著。」

  胡姨娘愣了,一下失望起來,但她一個妾室,王妃不見她也是情理之中。這來的是王妃的身邊人,胡姨娘不敢惹著了她,帶累到雪娘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就連聲應了:「聽嬤嬤的,我不去。勞嬤嬤稍等,雪娘馬上就跟了嬤嬤去。」

  就扯著雪娘去換衣裳,雪娘在這點上倒沒意見,以為自己確實該重新梳妝打扮一下,跟著腳不沾地地飛快去了。

  鍾嬤嬤要攔沒攔住,只得滿心不悅地等著了。

  好在胡姨娘和雪娘心都急切,沒等多大功夫,兩人又都飛快來了。

  「……」鍾嬤嬤的眼神在雪娘一頭金光閃閃的寶釵上盯住了拔不出來。

  胡姨娘想著要見貴人,所以把家裡能找出的最值錢的首飾都給雪娘戴上了,但這時見鍾嬤嬤不說話,她以為雪娘打扮得太出風頭了,鍾嬤嬤作為王妃那邊的人不喜歡,就有點猶豫地道:「這、可是王妃娘娘崇尚儉樸之風?」她沒敢明著問,拽了句自己難得知道的文。

  胡姨娘鬆了口氣,拍了句馬屁:「王妃大人大量。」

  她情緒激動緊張之下,這句馬屁拍得其實不大對頭,鍾嬤嬤沒理會她,只道:「不能再耽誤了,現在就走吧。」

  胡姨娘忙點頭,攜著雪娘,跟在鍾嬤嬤後頭出到門口,看著雪娘爬上了車,直目送車子駛出了道口,拐了彎,方依依不捨又滿心得意地回去了。

  **

  雪娘坐在車上,也是春風得意。

  她一時纏著鍾嬤嬤問一些關於楚王妃的問題,一時又忍不住掀帘子往外亂望,只覺得這趟門出得揚眉吐氣極了,有一肚皮的喜悅要抒發——只是遺憾不能立即抒發到霜娘面前去。

  她現在最想的就是讓這個大姐看看,她不是非指望著她,沒有她的幫助,她自己也有本事找著像王爺這麼尊貴的男人,雖然做不得正妃,可過門就給她請封夫人。大姐嫁那個侯門公子說起來好聽,可是個沒有爵位繼承權的幼子,還不知哪天才能把誥命撈到手呢。

  運氣差點,這輩子都沒機會。雪娘這麼一想,就要樂出聲來了。

  她這麼動來動去的消停不了,鍾嬤嬤先對她態度還好,再走了一段就把臉板起來了,一把把帘子拉下來,訓她道:「姑娘穩重些,很快就要是我們王爺的人了,怎麼好隨便讓外頭那些人看見你。」

  那句「王爺的人」訓到了雪娘的心坎里,她一點也不生氣,聽話地扭身坐正了。

  鍾嬤嬤就又誇了她:「姑娘這麼做就對了。」

  轉身從茶桶里提了把茶壺出來,倒了杯茶推過去:「路還遠著,喝杯茶罷。」

  是杯紅棗茶,雪娘先問了那麼些問題,正有些口渴,就端起喝了,一口咽下去,不由咂巴了下嘴:「怎麼和我喝過的紅棗茶味道不一樣,有點怪怪的。」

  鍾嬤嬤垂著眼睛:「這裡面放了嶺南上貢來的甘蜜,姑娘應該沒嘗過吧。」

  過了一刻,她覺得睏倦一陣陣地襲來,忍不住扶了頭,咕噥道:「嬤嬤,我有點犯困了,還有多久到啊。」

  鍾嬤嬤平靜的聲音傳來:「還有好久呢,姑娘別擔心,困了就睡一會罷,到地方了我叫醒你,精精神神地見王妃……」

  雪娘被說服著,頭就一點一點,慢慢趴到小几上去了。

  又過一刻,鍾嬤嬤伸手推了推她:「賀姑娘?」

  雪娘沒有一點反應,睡得死沉。

  鍾嬤嬤的眼神陡然間就變了——失去了所有刻板,變得貪婪無比,伸手飛快地從雪娘頭上拔著各色頭釵。

  她的動作又輕又快,沒一刻把雪娘拔得只剩了光光的髮髻,跟著又向她的耳璫瓔珞圈手鐲等下手,沒有一樣放過,統統擄走。

  外頭的車夫一直豎著耳朵,這時聽見裡面好久沒有動靜,忍不住了,轉身來把車簾掀了個角,問道:「怎麼樣了——」

  他看見了鍾嬤嬤滿懷的珠寶,直了眼。

  鍾嬤嬤先沒管他,把寶貝都仔細包好,方抱著過來到車邊,小聲向丈夫道:「把車趕快點,我們快走,別去先踩好的那個村子,換個方向走。」

  車夫眼睛一直瞄著她懷裡的包袱,心不在焉地問道:「什麼意思?奶奶不是叫我們找個村子裡的粗漢把她賣了?」

  「蠢人,有了這些寶貝,你還用聽她的話?我看奶奶不過就那個樣了,再跟著她也跟不出多少出息來。」鍾嬤嬤啐他一口,「再說,這可是個官家女,萬一事發了,我倆就是個死。你聽我的,我們不回去了,連夜趕路,跑遠了才安全。到時候天高地闊,誰也找不著我們,我們靠著這些寶貝,下半輩子只等著受用了。」

  「……你說得對。」財帛動人心,車夫很快被說動了,又道,「那小娘怎麼辦?那藥性一會過了,她哭鬧起來礙事,不如丟了算了。」

  鍾嬤嬤又啐他一口:「丟什麼丟?那不是錢?你這敗家漢子,老娘跟了你,難怪受窮到今日。把她帶著,我們兩人還能收拾不了她一個,等路上遇著富商什麼的再出手,我看她還有兩分顏色,賣得上些價錢。」

  車夫應道:「都聽你的。」

  轉頭甩了記鞭子,加快了行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