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去不多久,最後殘存的暑意漸漸退去,再灑過幾層秋雨,天氣就完全涼爽下來了。
花房裡新送來了四盆菊花,二白二黃,因時令還差著一點,沒有盛放,各舉著幾個鼓鼓花苞,霜娘看著挺喜人的,就讓擺在了台階下。
隔兩天,疊翠回來見著了,驚喜地道:「呀,是雪蓮台和瑤台玉鳳,還有金膏水碧和金翦絨呢。」
霜娘正從屋裡出來,聞言都聽得有點傻了,走幾步下了台階,站到疊翠身邊,來回打量著那四盆菊花道:「這不是一個品種啊?」
疊翠笑了:「奶奶,這可不是一回事,看花苞都不一樣呢,等過個幾天,都盛開了,看著就差得更遠了。花房來的人沒給奶奶介紹一下?也太不經心了,這都是名品。」
霜娘道:「送花來的那個嫂子倒是說了,但我沒留心聽,她們以前送來的那些,哪次不說是名品?結果你一看,都是一般貨色,誰還老聽她們忽悠。」
疊翠一愣,微紅了臉道:「奶奶,我只說了第一回,那時候想著往奶奶面前掙表現呢。後來我就沒說過了,奶奶怎麼還知道了?」
「你嘴上沒說,可你臉上說了,行動更說了。」霜娘擡擡下巴,示意她看裡面廊下擺著的那盆素心蘭花,「只有它一盆算名品罷?你在其它那麼些花上耗的精力加起來,也不如在這一盆上的多。我是不懂花,但我懂道理呀。」
疊翠聽得有點訕訕又有點服氣,道:「奶奶既然都知道,怎麼這麼沉得住氣,幾年了,一聲也沒提過,我還以為我瞞得很好呢。」
霜娘悠悠道:「沒什麼好提的,一般貨色的花也很好看啊,就是不那麼值錢嘛,但我又不可能拿出去賣,所以名不名品對我沒差別。」
又向疊翠笑了笑,「後頭是金盞叫你不要說的吧?沒事,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不過她真沒覺得在這上面委屈就是了。
疊翠心情放鬆下來,跟著笑了,又起勁道:「不過這回真是名品,花房掐著送來的時間也巧,奶奶正可以看到它們盛放的過程,可見是存心要巴結著奶奶了。」
她這個話一出來,霜娘不復先前淡定,忙擺手:「我知道你下面要說什麼,不許說了,不然扣你月錢。」
想起來她就窘得很,這事起源於周連營八月回來那一次,他怕吵醒她,進迎暉院是翻牆的,但走外面二門時卻沒顧慮,直接喊守夜婆子開的門。結果隔天他走了,她卻不得不承接這個攤子——安氏一早就知道了周連營晚上去找她,呆到半夜才走的事。
然後她就被安氏叫了去,含蓄探問他們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可說的事。霜娘極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再含蓄這問話的也是婆婆啊,她臉紅到冒煙地否認了,說周連營只是來尋她說事。
安氏不大放心,又和顏悅色地把話說明了點,安慰霜娘說問話的目的不是要怪她——她知道霜娘不是那等輕浮性子,肯定是周連營沒把持住,逼著她了。這真發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叫外人知道就是了。
「但孝期內有子是萬萬不行的,我這裡替你熬了藥,你帶回去,喝不喝都由你自己。」
安氏這算是給她留了十二分的面子了,但霜娘冤得快哭了——她那晚真的清清白白啊,沒法,藥端上來,當面潑了還怕安氏懷疑她臉嫩作態,只好帶回去才給倒了。
倒的時候她有意沒避人,後來安氏再沒提過這事,霜娘知道她應該是聽說了,才鬆了口氣。
但這不過是個開頭,上個月周連營又回來,似乎是太子那邊有什麼事尋他,他剛到家就被叫著往東宮去了,到晚間才得空回來。霜娘想起之前的事心有餘悸,不敢留他太久,坐了一刻就催他往前院去,周連營不走,和她解釋,太子那邊真有事,他實在脫不開身才回來晚了。
周連營便疑惑問她,那是為什麼?上一次時還想他想哭了,半夜拉著他的手不叫他走,不過一個月,這麼快就變了心。
他這純屬玩笑,霜娘也知道,但不幸包含了「半夜」這個敏感詞,霜娘更坐不住了,著急要他走,接連想了兩三個理由,卻都被他不疾不徐地推翻,眼看時辰越過越晚,纏磨不過,只好把真相說了出來。
「丟臉死了,」霜娘說完後和他抱怨,「人人都以為我和你怎麼了,可明明沒有啊。」
周連營:「你覺得被冤枉了?」
「當然啊。」
「是不大好。」周連營若有所思,「連我都枉擔了虛名,白壞了名聲。」
霜娘聽了以為他理解了,見他站起來,她以為他要走了,跟著站起來要送他出去——誰知下一秒她就騰空起來,霜娘嚇得忙勾他的脖子:「你你幹什麼呀?」
又掙扎著想下來,但她這點力氣,完全不放在周連營心上,被抱著放到裡間床上,他跟著壓下來,才說道:「既然人人都認為我把持不住,那是解釋不清了,我再忍著也沒有意義,索性坐實了算了。」
他話說得乾脆,行動更爽快,霜娘還傻著呢,便覺衣帶一松,一下嚇回了神,忙捂住了衣襟叫道:「沒——咳咳,沒有啦!」
話出口得太急,還被口水嗆著了。
周連營手指繞著她的衣帶,好整以暇地扯了扯,問道:「沒有什麼?」
「沒有人人都知道。」霜娘垮著臉慫了,原還想問他自己哪裡露了破綻,怎麼就誇張了這麼一句就叫他揪出來了——但把這話重複一說,她自己也覺出不對了,真的太誇張了,侯府在侯夫人的管控之下,怎麼可能不維護親子的名譽,要說全部封口是難了點,但不可能到人人皆知,至多是背地裡小範圍內的八卦流傳罷了。
又道,「好了,我說實話了,你起來。」
周連營沒動,只是忍不住笑了,吐息噴在她脖頸間:「那你怎麼怕成這樣,還和我講究上瓜田李下了。」
霜娘說著,覺得這麼被壓著太沒安全感了,她手抓著衣襟不敢動,只能擡起腳來輕踢他一下,想繼續催他起來,但兩人間原來還有一點點距離,周連營怕壓著她,沒有把體重全放下來,她這一動作,呃——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上方周連營的神色,發現果然又給自己挖了個坑,立時僵住了。
壓下來的吻熱情而急促,在沉重的呼吸間隙里,他抽出一點空來哄她:「沒事,我會把持住。那種藥聽說喝了不好,不會讓你喝的……」
「……」霜娘沒想到他能為她顧忌到這個,一感動,再度掙扎就軟掉了,只能試圖最後拯救自己一把,含糊道:「可是太太那裡——」
「不怕,我明早會去說……」
然後,周連營走得比上回還晚了一點。
第二天再去請安,安氏什麼題外話也沒說,只是翻出套首飾來賞了她,霜娘很是莫名,不知周連營是怎麼和她說的,也根本沒有勇氣知道,只好假裝一切如常地捧著首飾回去了。
但打那之後,一切確實不太如常了。
因為江湖上開始流傳她得寵的傳說——霜娘第一回在自己院裡聽到小丫頭們聚在一起誇耀的時候,被雷了個半死。
她又不是什麼深宮妃子,得什麼寵呀?
小丫頭不怕她,胸脯拔得高高的,聲音脆亮地說:「可是六爺確實喜歡奶奶嘛,奶奶別羞,這多好呀,現在別說院裡的姐姐們,就是我們出去都有人奉承了。奶奶看,上午我去針線房裡領秋裝,那裡的嫂子格外送了我兩塊帕子呢,以前可沒有。」
另一個小丫頭也嘻嘻笑道:「就是,奶奶別不好意思,這是奶奶的本事,別人羨慕也羨慕不來。」
霜娘被兩個不到她胸口高的毛丫頭誇讚在男人上的本事,真是哭笑不得,板了臉道:「你們想聊天就聊點別的,不許說這些,傳出去別人要以為我多麼輕狂。」
小丫頭眨著眼道:「可是奶奶,這就是從外面聽來的,我們知道奶奶的規矩,哪會往外亂傳話。」
霜娘忙細問了一番,出去時再留意了一下風聲,兩廂一映照,發現小丫頭居然所言不虛。
事出的因當然是在周連營連著兩回回來那麼晚還要到後院來了,落在別人眼裡,這就是佐證,再兩傳三傳,未免又要添點枝加點葉,最終加工出了得寵的最終版。
女人在後宅立足的根本點是男人,不管霜娘的實際日子過得怎麼樣,心境如何,沒有男人,或者不得男人歡心,她在眾人眼裡就是個可憐蟲,而一旦翻轉過來,大家也就覺得她的腰板一下直起來了——雖然事實上並沒有,她的腰板不很直,也從來沒格外彎過。
這轉變在霜娘來說是挺不自在的,但也沒辦法,外面的人她管不著,只好還當無事,只把自己人約束一下,不叫她們說些傻話。
她這時就阻止了疊翠,疊翠聽話笑道:「奶奶別著急,我不說了就是——」
金盞這時忽然匆匆跑進來了,道:「奶奶,望山說,六爺今天休了假,但要先往東宮去,晚一點才能回來。」
霜娘聽得一奇,點頭道:「我知道了。」心中疑惑,離上次還沒到一個月呢,怎麼他這次假請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