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這話一出,周連營還未如何,李良先大變了臉色,牙齒打顫道:「我我我爹來了?!」

  望山白他一眼,沒好氣道:「看來是了,沒想到你爹大小還是個官兒,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敗家子來了。」

  周連營皺了皺眉,他選擇擄人的那個地方並無行人店鋪,回府路上又不曾出過差錯,所以還是這麼快泄露了消息,只能是因為當時還有別的人在盯梢了。

  問望山:「那個知事都說了些什麼?」

  「沒怎麼說,就是鬧,說六爺仗勢欺人,就算他兒子有什麼地方不留神得罪了六爺,也不能直接把人抓回來,叫快把人放出去,他來賠罪,怎麼樣都行。」

  聽起來這個李知事應該還被蒙在鼓裡,並不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周連營定下心來,他只擔心他在門外就把牽扯到霜娘的那部分不知輕重地曝光出去,那對霜娘的名聲會造成不小的麻煩。

  但既然沒有,那就好辦了,只是來要人,那放了就是了,反正該問的也差不多都問了。周連營吩咐望山:「你去找套衣服來。」

  望山忙應著去了,周連營上前俯身,親自把綁人的繩索解開。

  粗麻繩一圈圈抽走,李良卻不肯動,抱著凳子賴在上面:「我不走,肯定是那個老烏龜給我爹報的信,不知怎麼出賣了我,我回去我爹得打死我,嗚嗚我不走……」

  他說著就嚇哭了,眼淚鼻涕又糊了滿臉。

  這麼個慫貨,周連營實在懶得搭理他,由著他哭,等望山抱著衣服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才踹了凳子一腳:「起來換衣服。」

  他這一腳一踹,把需要兩個人才能擡動的春凳踹得往後移了好幾步,凳腿在地上磨出聽得人牙酸的聲音,李良嚇得尖叫,忙從凳子上滾落下來。

  望山上去就扒他衣服,李良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結巴著道:「你、你們要幹什麼?」

  「這還用問?」望山把他那件又是塵土又是鞭痕的直綴扒下來,拎著在他面前晃了晃,「這衣服穿出去,你爹還以為你被怎麼了呢,我們可是有規矩的人家,別出去瞎敗壞我們的名聲。」

  就把舊衣服扔到地上,把新的一件丟他身上,「快穿。」

  李良抹了把眼淚,小聲咕噥:「你們本來就打我了啊——」

  見望山眼一瞪,他不敢再說,只好把新衣服抖落開穿上了,剛系好衣帶,望山又把一塊濕布巾糊他臉上:「把臉擦乾淨,大男人哭成這樣,噁心死了。」

  李良依言照做,擦好後戰戰兢兢地站著:「我能不能偷偷從後門走,別叫我爹見著我。」

  「不行。」望山一口回絕,「你不和你爹走,要是出門失足淹死在河裡,你爹還以為是我們家害了你呢。」

  李良聞言一臉的萬念俱灰。

  再看向李良,眯了眯眼,目如寒冰:「出了這道門,我不想再在任何地方聽到從你嘴裡吐出任何跟內子有關的事,明白嗎?」

  李良嚇得一縮,點頭如搗蒜。然後他又微微鬆了口氣,看來他在永寧侯府這邊的苦難完結了,雖然屁股差點被打得開花,但小命保住了,沒被滅口——

  「最近一陣子,都老實在家呆著,也許會有新的問題問你,再請你來做一做客。」

  「啊?」李良驚恐地張大了嘴巴,剛鬆開的心弦瞬間重新繃成一條直線。

  「不要耍花樣,我要是按正常的程序請不來你,就只好按不正常的來了。」周連營淡淡地最後撂下一句,「不見得次次都有人給你爹通風報信罷?」

  他說完不管李良什麼臉色,逕自出門走了。

  **

  霜娘那邊的畫風要祥和得多。

  她很想一起去審問害她的慫貨,但知道她並不適合再去見他,遺憾了一會,只好撲床上補覺去了。

  畢竟心裡存著事,也沒怎麼睡著,躺一會就躺不住了。她索性重新穿起衣服,盤到外間炕上去,取出一個做到一半的荷包來繡,給自己找點事做。

  沒繡幾針,鄭氏帶著銀柳來了。

  霜娘正想有個人來和她岔一岔,省得腦子裡開鍋似的,一直轉悠著抓人回來的事,又轉悠不出個結果,很開心地迎接了她。

  分了賓主重新坐下,敘了幾句不要緊的話後,霜娘就問:「三嫂,你們的行裝收拾得怎麼樣了?可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鄭氏正是為此來求助她的,見她這麼快主動問了,就不大好意思地道:「正有件事,想勞你出個主意。」

  霜娘聽了,細細一看鄭氏,果然見她眼下微微浮腫,吃驚道:「三嫂,她們鬧你什麼?」這是要造反?說起來她院裡的丫頭們也是良莠不齊,懶惰的,刺頭的,動春心的,花樣也不少,可沒一個敢這麼放肆到她面前啊。

  鄭氏擰著帕子,嘆氣:「唉,六弟妹,我本不想再煩你的,所以先自己試著想了人選。我想著去的路途遠,女眷若是帶太多了,路上未免走不快,耽誤了三爺上任的時間就不好了。所以和銀柳商量著,一共帶四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四個婆子,再有四房人家,媳婦子在後院,男人跑外頭的事,想來將就著夠了。」

  霜娘心想,這其實不少了,若換了她,至多帶一半。但她清楚,她和鄭氏情況不同,鄭氏性格再軟,出身擺在那裡,對伯府小姐侯門奶奶來說,打小就是這麼個排場,除非敗了家業,否則只有增,沒有往下減的。哪怕好些閒置著只管傻吃傻玩呢,那也得配著,所謂大家子的體面。

  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建議鄭氏先減人,道:「三嫂,你這加起來十八個人了,我覺得多了些。」

  鄭氏有點不解:「還多?」

  銀柳也道:「六奶奶,再少的話就不夠使了,且也不好看。」

  霜娘笑道:「那都是小問題,三嫂該想一個最重要的:帶那麼多人,到時候管得過來嗎?」

  鄭氏:「……」她基本就沒管過人。

  霜娘也知道這答案其實不問可知,就接著道:「在府里還有大面上的規矩約束著,去到千里之外可沒有了,全憑著你主僕二人擔當。若只在後院裡出些差錯也罷了,但縣衙不比深宅大院,攏共那麼大點地方,又沒有幾個守門的,巡夜的,一層層關卡,想溜出門不費多大事,若是不能把人管束好,那稀奇古怪的花樣,能鬧出的多著呢。一個弄不好,連三爺的官聲都要帶累了。」

  鄭氏越聽越心驚,到她說完,連忙點頭:「六弟妹,你說的對極了,我都沒想到這個最要緊的。那依你說,我該帶多少人是好?」

  霜娘笑道:「這不該問我,該問銀柳。」說著就轉向一旁侍立的銀柳,問她,「你能管得住多少人?」

  鄭氏的年歲擺在這裡,二十好幾的人了,性情早已定型,就算還能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忽然變過來的,總有個過程。所以開頭這一二年,管理家下人等的責任只能全在銀柳身上。這個丫頭一心向著鄭氏,論品行是沒得說,但論管理能力,霜娘私心裡覺得她是有所欠缺的,十來個人對她應該來說是多了些。

  銀柳想了一會:「十個?——或者八個,八個最好,我都能盯得過來,只是這也太少了,光伺候奶奶都不夠,何況還有三爺。」

  「就八個。」霜娘替她定了音,「不要怕少,人貴精不貴多。你帶那些管不住的去,只會拖後腿,就是能做兩分差事,那也要添八分麻煩,誰有工夫成天跟她們後面收拾爛攤子?」

  霜娘撐著下巴想了想:「首先,婆子全部留下。」

  她手筆太大,一下就滅掉四個,饒是鄭氏全肯聽她的,也不由吃驚地眨眼:「這、六弟妹,婆子一個都不帶,那誰看門守夜呢?」

  「四個媳婦子輪流來。」霜娘道,「月錢調高點,別叫人光多出了力就是。你帶婆子去,路上就是個大問題,年紀大的人身體相對弱些,未必耐得住舟車勞頓,要是生了病,你是慢慢等她好了才上路呢,還是再分人送回家裡來?總不能把人就丟在原地。」

  這又是一個鄭氏沒想到的,她更信服了:「對,對,這麼說是不該帶。那就還有十四個了。」

  霜娘再想了想,問鄭氏:「你會有什麼外頭的事想瞞著三爺,私下裡背著他去做的嗎?」

  鄭氏茫然但肯定地搖頭。

  霜娘知道是這樣,不過為防萬一,才多問一句。見此就道:「既然這樣,男人一個都不要帶。二門外的人更加難管,他們要是在外頭打著三爺的旗號做了什麼,你一時半會都很難知道。三爺那邊肯定會帶有自己的人手,你假如有事非成男出面不可,就傳話給他的人,讓幫著辦了——別擔心,三爺不會不準的,你帶的人要是惹了麻煩,那才要氣著他呢。」

  至於男人們都不去,單媳婦子跟著要面臨兩地分居這種問題,那真是太常見了,照賈母的說法,跟著主子連孝不孝的都講不起了,何況這種小事。

  這回是銀柳搶先幫著答應了——她不管什麼,能把自家奶奶和三爺往一處湊近的,她就樂意干。

  「這就剩下十個人了。」霜娘扳下根手指,「兩個小丫頭也去掉,小丫頭能做的事有限,人既然少了,就要樣樣都使得上才行。」

  銀柳想著順了順,便有些心慌:「這隻剩下四個大丫頭,四個媳婦子了,怎麼夠使呀。」

  「怎麼不夠?」霜娘反問她,「你奶奶日常在院裡,除了你之外,還使喚著誰了?」

  「……」

  這問的一針見血,銀柳立時咬了牙,「六奶奶說的不錯,帶那麼些廢物去確實沒用,就照六奶奶說的辦。」

  她都同意了,鄭氏自然更沒二話了。

  鄭氏就想起最起先的煩惱來,提出來道:「六弟妹,你不知道我院裡的人,從知道消息後,丫頭們都搶著要去,媳婦婆子們都推著不想去,實在是鬧得我沒法。」

  霜娘撲哧笑了:「丫頭們去了有指望,媳婦婆子沒指望,自然是如此了。」她玩笑了一句,跟著正經問道,「你心裡有定下來的人選嗎?除了銀柳之外。」

  鄭氏搖頭:「鬧得我頭都暈了,沒有空閒想。」

  「這就是人多的壞處。」霜娘點評了一句,「既然這麼亂,那就什麼都不要管了,你回去,把人全都轟出院子,你自己靜下來想一想,願意帶誰就帶誰,不必理會她們任何人的想法。」

  鄭氏遲疑:「可是要有不情不願的,出去了當差也怕不用心——」

  「縣衙前面現成的大堂,拖過去打幾板子,自然就用心了。」

  ……

  鄭氏直到離開的時候還有點暈,但銀柳又和霜娘交流了一陣,卻是信心百倍了,挺著胸膛跟在旁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