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人悄悄帶進了府,關進前院一間閒置空屋裡。因此事事關霜娘閨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周連營和霜娘如常去給安氏請安回話,人就先由望山進行訊問。

  望山作為周連營的小廝,幹這個專業不對口的活計不怎麼在行,只曉得一打二嚇唬,但這兩個老套招數對付一個連女人鞭子都怕的慫貨足夠用了。

  望山把他綁在春凳上,四肢都捆得牢牢的,然後找了條通體油亮的藤棍來,因知道他有功名,未得周連營的明確訓示前,不敢真把人打出個好歹來,就盯著他屁股打,這塊肉多,經打。

  藤棍揮下來,打一下一聲悶響,慫貨在凳子上微微彈跳一下,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望山再恐嚇他一句。到打滿十下,望山把他嘴裡的破布拽出來,推他腦袋一下:「臭小子,再不說實話,爺就再打二十下,再不說,三十下——」

  「我說我說!」慫貨大口喘氣,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嗚嗚哭出聲來道,「我早就要說了你把我嘴堵了我說不出啊!」

  「……」望山鄙夷地拍了他一巴掌,「這麼廢物,也敢惹我們家爺。快說,老老實實地把該交待的都交待了,你要是敢有隱瞞,就在外頭院子裡挖個坑把你埋了,包管你骨頭爛了,都沒人找得著你。」

  慫貨被嚇得嗆咳了一聲,忙道:「我不敢隱瞞。」

  望山道:「那先說,你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

  慫貨老老實實地:「姓李,名良,家住城南通濟巷。」

  「我看你該改個姓,姓吳才對。」望山諷刺他一句,接著道,「為什麼給我們爺寫信?誰指使你的?」

  「我,我因為某種緣故欠了別人一大筆錢,不敢跟家人說——」

  望山打斷他:「什麼緣故?說清楚了,才說了不隱瞞就要糊弄我?」

  李良猶豫了一下,望山把藤棍拿到他面前晃了晃,立刻把他嘴晃開了:「……賭債。」

  望山愣了下,拿開藤棍又拍他一巴掌:「你不是秀才?不在學堂里呆著,怎麼混賭場裡去了?」

  李良委屈地道:「我爹天天逼我讀書,一點空閒也不給我,我被逼得受不了了,就生氣偷偷跑出去想放鬆一下,開始都玩得小,後來不知怎麼就越玩越大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會欠下那麼多錢,被我爹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

  「打死你活該!說,後面又怎麼了?」

  「就月前,逼債的人越來越狠,我快急得上吊了的時候,忽然有個中年人找到我,說他可以幫我把債都還了,只是有個條件。」李良說到這裡,聲音不由小下去,帶著點吞吐道,「他說要我給周六爺寫封信,信里要表現得我好像和賀家大娘子有點什麼的樣子……」

  他知道這話說出來十分討打,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縮緊了脖子,但並沒有什麼用,啪啪,望山左右開弓,連扇了他兩巴掌,再使勁呸了他一口。

  還要罵他,緊閉的門扉被人拍了拍。望山站起走過去,打門縫裡一望,忙下了門閂開了門。

  是周連營,他請完安就匆匆過來了,望山把已問出來的一些情況忙詳細和他說了。

  望山知道下面他要親自問話,就應了一聲出去,把門從外面嚴密帶上。

  周連營面相看著沒望山那種故意裝出來嚇人的猙獰,但李良先被他兩腳踹得五臟都快移位了,一見換了他,非但沒有絲毫放鬆,反而不由打了個哆嗦。

  不等問就趕緊表白:「我我說實話,我都說。」

  周連營到他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望他:「你稱呼內子是『賀家大娘子』?你以前認識她?」

  李良沒想到第一個被問的是這個問題,愣了下:「認識——不然怎麼找我寫信,我家和賀家隔了一條巷子,算是鄰居。」

  周連營問他的時候已有預感,但真聽到這個回答,心上仍是湧出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他不是懷疑霜娘和這個人有些什麼,而是霜娘之前見他的時候,完全是一副見陌生人的樣子,為什麼?

  原來說不知道是誰,見了面發現是鄰居,怕說不清楚,所以乾脆假裝不認識?這是周連營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釋,算是人之常情,但他很不舒服。

  他以為霜娘是不會欺騙他的,她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她面對他時,有時會犯傻,有時會無措,也有時會退縮,但總的來說坦誠磊落,這也是他們一路相處下來的基調,他覺得這感覺很好,現在忽然發現她使這種心眼——

  當然這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說欺騙都是嚴重了,但他就是覺得,有點失望,還有點胸悶。

  李良說完之後,發現周連營的氣場變得冷沉,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嚇得在凳上彈了一下,忙道:「不不不,不是那種認識,信是胡編的,我和賀家大娘子什麼都沒有,話都沒有說過。我家三年多前才搬去,我就是知道有她那麼個人,因為搬去沒多久她就出嫁了,嫁得太突然,當時周遭傳瘋了,把她家的事都翻出來說了個遍,我不想聽都不成,所以才知道的。」

  周連營面上的表情陡然鬆弛下來,道:「信是你本人寫的?」

  「是的,」怕挨打,李良點頭之後就忙討饒,「是我油迷了心,不該陷害人——」

  周連營沒有功夫聽他後面的廢話,打斷他道:「不要想著矇混過關,信的文和字相差甚遠,必定有一個不是出自你的手,你還讓誰參與了?」

  李良呆了下:「沒有別人,我怎麼敢讓別人知道,確實是我一個人寫的,寫了好幾稿,那中年人拿去看了都不滿意,嫌我編得不夠有情,到最後一遍才說好,然後才叫我送出去——但、但我當時怕出了事,我叫人查出來不好分辯,所以我偷偷用左手重新謄抄了一封,瞞著他送了。」

  他就不去問那中年人的形貌,而是直接問:「叫你寫信的人是誰?」

  「是——」李良差點脫口而出,又吞回去,他仰著酸透了的脖子,鼓足了勇氣討價道,「我要說了,你是不是就放我回去了?」

  他果然知道。周連營心內透出了一口氣,道:「你能不能走,不在於我,在於你自己。」

  這話的意思不難懂,李良忙道:「我說,我都說。我不知道那個中年人的名字,但我知道他的來歷。他自己不識字,我先寫的幾稿,他都是拿走讓別人看的,我開始沒敢管他,但他總不滿意,我寫著也害怕起來,他那意思,好像一定要把事做成了才行,可這假如事發了,我都說不出指使我的人,罪責不全在我一個人身上了?我就悄悄跟蹤了他一回,看到他左繞右繞,最後進了一家大戶的宅院。」

  他說到這裡喘了口氣,但沒敢賣關子,跟著就道:「是吏部王郎中的家。」

  周連營面色凝結住,向他確認:「文選清吏司的王郎中?」

  秀才沒入官場,但是是天下最喜歡議論國事指點江山的一群人,李良也不例外,對這些官職很門兒清,下巴在凳上磕了磕:「就是那個肥官兒。」

  他這個「肥」的定語不是指王郎中的體型,而是形容他的官職。文選清吏司是京城最有油水的幾個部門之一,郎中作為這個部門的頭頭,更加是不用說了,最清廉的官員在這個職位上都窮困不了,為什麼有這麼大魅力,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解釋了:這個部門最主要的一項職能是選官。

  周連恭的外放就是走的王郎中的門路,太子令人與他打了招呼——太子有時跳脫,但他辦起正經事來是個很謹慎的人,因為他的處境讓他不能不謹慎,所以他能放心聯絡的人,當然毫無疑問是可以讓他信任的人。

  ——也就是說,這位王郎中同是太子一黨,與永寧侯府是一個戰壕里的。

  周連營心內翻滾,事態的發展實在出乎了他意料之外,他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他能獨自弄明白真相的事了。一則,他很快就要入五軍營,還能自由活動的時間太少;二則,此事牽涉到的人太要緊,明著要害的人是霜娘,但真正劍指的顯然另有其人,已經超出閨閣之外,背後的影子究竟拖了多長多深,非他一己之力能為,必須得和父兄坦白商量了。

  想定了主意,他繼續問:「那他叫你這麼做的原因,你可知道?」

  李良這回搖頭了:「我問過他,他不說,還罵了我,叫我只管收錢辦事,別的用不著我多嘴。我就沒敢再問了,但誰知道信都送了,他又來找了我。」他說著哭喪下臉來,「說光一封信的作用看來不大,叫我當面攔住你們說那些話,這不是叫我送死嗎?我死活不干,他就威脅我,說要把我賭錢的事告訴我爹,我沒辦法,只好聽他的話了——」

  啪啪。

  望山在外面拍了兩下門,打斷了他的話,跟著探頭進來,神情緊張地道:「六爺,門房上有個小廝來報,說順天府有個知事鬧上門來了,指名要見六爺,說叫六爺把他兒子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