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確有幾個。」

  一聽這話,賀老爺胡姨娘連著雪娘都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起來,望著周連營的目光好似在望一座寶藏,聽他一一把財寶曆數來。

  大理寺卿家的幼子啦,靖國公府的大爺啦,京衛指揮使家的次子啦……隨隨便便就報了五六人出來,個個不但身世顯赫,而且本人爭氣上進。以大理寺卿家的幼子為例,他只比周連營大一歲,去年已考中了舉人,極有升值空間的潛力股一枚。

  雪娘眼都聽直了,這比大姐給她說過的幾個不知靠譜上多少倍了啊!她只覺得都沒法挑了,聽了前頭的剛覺得好,再聽後頭的,又覺得更好,真真是眼花繚亂,心花怒放。

  想到這姐夫為人這麼實誠,對她這麼好,雪娘很覺得自己應該客套一下,就努力抑制著快噴薄而出的笑意,道:「我看他們都未必有姐夫好。」

  周連營搖頭:「我比不上他們。」

  霜娘坐在旁邊,也在努力抑制著笑意——周連營那個介紹人的說法太奇怪了,她沒怎麼聽他給她介紹過人,但憑對他的了解,除非是特意要解說家譜,否則他不可能是那種一開口就「他爹是誰誰誰」的腔調,違和感太重,他肯定有後招沒出。

  胡姨娘比雪娘淡定不到哪去,十分慶幸自己賠禮賠得及時,這要是惹惱了周連營,這麼多好女婿人選她不是一個都摸不著邊了?

  怕周連營多少還記恨著她,胡姨娘心裡儘管急迫到不得了,硬是忍了沒有出聲,殷切地望向賀老爺,等他發話。

  賀老爺比她們的心情複雜一些,欣喜之外,更有一層自得——他這個老丈人說話還是管用的嘛,都不用使什麼手段,就問了一聲,女婿就毫不藏私地都說了,真是知禮。

  眼見著事情變得這麼有把握,他倒不想著急了,要顯一顯長輩的矜持,就捋著鬍鬚道:「賢婿自己有出息,交往的也都是有為之人,可見古話說得不錯,正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了。」

  胡姨娘急得整個人快向他那邊傾過去:關鍵時刻,不趕緊把事敲定下來,說這沒用的幹什麼?

  好在賀老爺的矜持額度也只夠用這一句話的,跟著他就道:「賢婿的這些朋友,我都不大熟悉,還要請賢婿幫著分析分析,哪個更堪配雪娘呢?要是有機會,能請來家裡坐一坐就最好了。」

  話說到此,雪娘再怎麼也該閃避了,她倒也沒有糊塗到這個道理都不知曉,只是被霜娘晃點了兩年多,實在是焦躁得很了,這時怎麼也捨不得避嫌,且怕周連營不知她的喜好,給推薦的人選不能盡如己意,更大膽提示了一句:「我也不要多高貴的王孫公子,像姐夫一樣的就夠了。」

  她話音落下,霜娘不由在椅上動了動身子,她尷尬症都犯了,怎麼說得出口的呀,簡直要替她臉紅。

  周連營全當沒聽見雪娘的話,只是向賀老爺揚眉,面上是個詫異的表情:「什麼堪配?我才說的幾個人都已成親了,這話是不可亂提的。」

  「什麼?!」出離震驚的三重奏。

  ——怎麼會有這麼慘無人道的事,看好了堆在那裡的財寶,數量分量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要唾手可得了,忽然發現那都是有主的!

  「咳,咳咳……」霜娘實在憋不住,但這時笑出來太拉仇恨,只好拿帕子掩了半張臉,拼命咳嗽,把笑聲咳出去。

  她扶到和周連營相鄰的那邊椅把上,一邊咳一邊忍不住看他,他怎麼能忍住不笑的,太神奇的自制力了。

  周連營道:「您問我的知交,我才說出來的,我怎麼知道您還特意要挑沒成親的。」

  賀老爺扶著腦袋,好容易定下神來,往前回想,發現他是沒有明確說出這句話來,但他都提到「和雪娘年歲相當」這樣的詞了,意思明擺得不能再明擺了啊!

  可周連營就要咬這個字眼,他也翻不起臉,老丈人的威風在心裡過過癮罷了,哪裡真擺得出來。這個女婿往那一坐,一身顯貴氣質,他打眼一看就要矮一截。

  只好和緩著聲氣重新往更明了問:「那沒成親的呢?可有一兩個——一個也夠了,賢婿的知交,想來都是好的。」

  「沒有——」周連營說了兩個字,賀老爺的臉色剛剛發白,他又想起什麼似地,改口道,「其實有一個,只是岳父必定看不上眼,還是不用說了。」

  賀老爺忙疊聲道:「看得上,看得上,賢婿快說!」聽他之前報出來的那一串就知道了,哪個都比他家高上好幾個層級,憑他自家本事,是肯定攀不上去,連認識一下都難。

  周連營就道:「是我在邊關衛所里認識的,姓岳,是條我極佩服的好漢子。現在雖只是個百戶,但我相信憑著他的本事,必有出頭的一天。」

  賀老爺聽到開頭「邊關」兩個字,心就沉了沉,再往後一聽,現在還是個百戶,真是快把一顆心都涼透了,只還不死心地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不定是哪個將門裡出來的虎子呢?文臣還是武將,只要門第夠高,他不太挑的啊。

  就聽周連營繼續往下說:「他今年不知是二十四還是二十五了,因為一直在軍中,又是個孤兒,家裡沒人能替他張羅,就拖下來了。岳父要是不嫌他歲數大了些,我就修書一封,寄去衛所里給他——」

  「我不要!」雪娘尖叫。

  賀老爺是沒叫,但同樣的三個字明明白白地寫他臉上了。

  周連營絲毫沒受雪娘的魔音影響,鎮定地道:「我早說了罷,岳父看不上眼的。只是除了他,我再不認識沒成親的了,我的年歲擺在這裡,我的知交里又哪有十六七的,岳父先前問我,就是問錯人了。」

  賀老爺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心間,咽不下吐不出,一次次希望又失望,到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原想指責這女婿有拿人戲弄的嫌疑,話沒來得及出口,先被糊了一臉,還難以駁他——他這麼說沒錯啊,少年間差了四五歲,就算差不少了,一般是玩不到一塊去的。

  霜娘原來止了「咳」,被他最後這倒打一耙,引得又「咳」了起來。

  霜娘知機,邊咳邊道:「是我不好,咳,難得出一回門,掀了一路車簾,只顧著貪看風景了。」

  周連營道:「不舒服該早說,何必硬撐著,又不是在外人家。」就拉她起來,向賀老爺和賀太太告辭,說要回府請大夫去。

  雪娘怒極了,跳起來道:「六月里有什麼風能把人吹病了,大姐明明是憋著笑話我才咳的!」

  「我不是病,咳,是嗆著風了。「霜娘擺手,道,「不過是找不著人家罷了,我有什麼可笑話你的。」

  這句貌似解釋的話如尖刀一樣刺入雪娘心胸,她再也受不了更多刺激了,哇地一聲,哭著向廳外跑走了。

  胡姨娘看一眼女兒背影,想追又硬止住,氣急敗壞地沖霜娘:「這是你親妹妹,大姑奶奶怎麼說這麼戳人心的話!」

  霜娘甚無辜:「難道我該順著雪娘的意思說我就是在笑話她?」

  胡姨娘抖著手:「你!」

  賀老爺顧不得她們間的鬥嘴,他向著周連營還想做最後一把努力,道:「你知交里沒有,關係普通一點的朋友呢?又或請親家母幫幫忙,總不至於都沒有一點頭緒吧!」

  畢竟心裡有氣,雖則不敢鬧翻,「賢婿」是不肯叫了,口氣也硬了些。

  但很遺憾對周連營沒有任何威懾力,他轉過頭來,語聲更硬:「岳父有別的事吩咐我也罷了,這樣保媒拉縴的事,我陪著說一次已是礙著岳父的顏面了,正經還是該找媒婆才對!」

  再不停頓,拉著霜娘逕自走了。

  胡姨娘急得想追,又不敢——周連營連賀老爺的面子都不給了,何況是她?只好忙忙往賀老爺那趨了幾步,里外兩邊來回著看:「老爺,這、這怎麼是好,您給拿個主意呀!」

  賀老爺的臉色黑如鍋底,他還能有什麼主意?周連營最後那一句雖然不客氣,但一點都沒錯,哪有拿著女婿當媒婆使喚的?說到哪裡都是他這個做丈人的不占理。

  一腔火氣正沒處噴發,胡姨娘湊上來,正好就噴她頭上去,道:「什麼怎麼是好,還不都是你生的女兒不爭氣,一天就知道要吃要穿,別的什麼本事也沒有,找不著好女婿,連累著老爺跟你們丟臉!」

  這是什麼話呀,好似雪娘該自己把婚事解決了一樣,可哪家正經女兒自己出去勾男人的?賀太太雖然不喜歡雪娘,但聽見丈夫這個話也聽不下去了,死皺著眉頭,轉身往廂房去看兒子去了。

  **

  和廳里的氣氛迥異,一出廳門,霜娘就露出了快活的笑意。

  她本來離著周連營就近,忍不住又往他身邊貼了貼。在狼窩裡孤軍奮戰已久,這是頭一回有了依靠,事事攔在頭裡,她不用耗神,只要跟著隨便敲敲邊鼓就成,鼓敲破了都不怕,反正有人給兜著。

  她貼得太近,手臂磨蹭在一起,周連營順手牽了她。

  很受教啊。霜娘更開心了,直走到門外分開,坐上了車她的笑意都沒消掉。

  車駕出了街口,卻沒繼續向前,霜娘正疑惑,周連營的手伸來掀了帘子,在馬上微微俯身,向她道:「巳時中了,回府還要一個多時辰,我們在路上找家乾淨的酒樓用了午飯再回去吧?」

  霜娘自然沒有意見,點了頭,跟著車簾放下,卻聽周連營又吩咐旁人,把一些不要緊的跟車丫頭和小廝等都叫先回去了。

  他們來時一共兩輛車,霜娘帶著春雨坐了一輛,後邊還有一輛小些的,主要用於擺放回門禮物,還坐了兩個丫頭。如今禮物已經送出,那輛車又空了些,多餘的人都跟著那輛車走了。

  霜娘聽動靜不休,自己又掀簾看,只見人都已被打發光了,最後連她這輛車趕車的車夫都換成了周連營的貼身小廝,原車夫一併叫走了。

  馬車這才重新駛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