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霜娘這個尷尬,只想馬上找個地洞鑽進去!

  背後說人被當事人抓個正著就罷了,她這說的還沒一句真正靠譜的——她嗤笑添香是信口開河,可事實上她自己也是,連鄭氏平常都不怎麼能見得到周連恭,她這個弟媳更是沒有和他接觸的途徑了,關於他的一點所知全是八卦里聽來的,真實度只能說個見仁見智。

  而關於周連恭和蘇姨娘之間到底感情如何關係怎樣,那就連八卦都沒有怎麼流傳,霜娘看上去分析得義正詞嚴,把添香一堵一個準,其實都是隨口胡扯,到底哪些有道理哪些沒道理,她自己都不確定,反正就是要做個架勢出來,把添香唬回去就完了。

  本來她都快功成身退了,可誰知道,周連恭會站在帘子外面呢?她頃刻間就變成了功虧一簣。最慘的是,她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也沒法開口問,於是就連自己這丟人到底丟得有多大都不知道。

  周連恭的身形一露出來,鄭氏就嚇得站起來了,霜娘比她的震驚程度尤甚,慢半拍才站起來,論理該打個招呼,可她臉皮再厚也沒法若無其事地開口,就傻站著。

  還是周連恭先開了口:「六弟妹坐著罷,不必多禮。」

  聲調聽上去還算平靜,但霜娘跟他很不熟,不能就此判斷出來他是什麼情緒,訕訕地應了一聲,坐回去了。因為心虛,腰板不自禁地挺得筆直。

  鄭氏跟隨落座,姿勢同霜娘差不多,都是直板板的。

  添香的腰板也很直——激動地直了,並且挺胸擡頭,一雙媚眼斜斜地夾周連恭:「奴婢添香,給三爺請安。」

  「你耳朵是不是不好?」

  添香沒聽懂:「啊?」

  周連恭涼涼看她:「果然是不好。你三奶奶叫你走,你聽不見;你六奶奶叫你走,你也聽不見;現在我跟你說話,你還是聽不見。銀柳,拖她出去,給姨娘還回去,跟姨娘說,我心領她的好意,但是姨娘叫這丫頭矇騙了,這就是個聾子,怎麼好在主子的身邊聽使喚?白耽誤了事。」

  銀柳這一下子,精神大振,再沒顧慮也不用留任何情面,上去扯了添香,狠狠往外拖去。

  春雨自發上前幫忙。

  添香快被拖出門口了才從被噴的懵傻狀態里反應過來,就手抓住了門帘,狼狽掙扎著叫:「三爺誤會了,奴婢耳朵沒有問題,奴婢只是沒聽明白三爺的意思——」

  周連恭擡了擡手,示意銀柳和春雨暫且停下和她糾纏,問:「我剛才說了句什麼話?」

  銀柳很樂意再諷刺添香一遍,大聲道:「三爺問她耳朵是不是不好。」

  周連恭道:「這有什麼聽不明白,難以回答的嗎?」

  銀柳嗓門還是很大:「回三爺,一點都沒有。要麼是,要麼不是,三歲的孩子都答得出來。」

  周連恭就點了點頭:「看來即使她不是聾子,也必定是個傻子了。和姨娘說,雖則不好留這樣的丫頭在身邊伺候,也不要太苛刻了她,叫人說主子不慈。隨便尋個清閒的莊子,送了她去罷。」

  就拿著添香的手腕用力向後一扳,添香吃痛,慘叫一聲,不得不放開了門帘,銀柳順手把自己的帕子塞她嘴裡了,然後和春雨合力,拖麻布袋一樣很快把她拖走了。

  聽著添香「嗚嗚」的悶叫聲遠去消失在門檻外,霜娘覺得,對比之下,她先說添香的話只可以算個淳淳教導了,周連恭這才是真實力嘲諷。簡單幾句,把人從外在羞辱到內在,好好一個很有風情的姨娘預備役,就見了他一面,變成個聾子加傻子了,不但姨娘夢碎,很可能連府里都呆不下去了。

  霜娘就和鄭氏兩個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神里看到了求救信息——天哪好可怕,她們這對難姐難妹捆一起都不夠周連恭一噴的,有沒有人管管啦,求趕快來個人把他帶走吧!

  其實按說,這行事作為跟他站一邊的同伴看是極痛快的,可問題在於,霜娘不確定自己在他眼裡到底是敵是友,所以痛快只有一點,膽寒倒是很多——周連恭先前那話,很明顯他幾乎是聽完了全場,霜娘胡扯他和蘇姨娘的話一句沒瞞住。而她露了底,卻完全不知周連恭的底牌,他看上去是沒把人收下,還往死里羞辱了一頓,可不能就此引申為他和蘇姨娘的關係就不好,兒女大了,不領親爹媽的情的時候還有的是呢。

  所以,霜娘不得不憂慮,周連恭和蘇姨娘的關係要是不怎麼樣也就罷了,看在她是隔房弟妹的份上,多半就當沒聽見含糊過去了。可他要是和蘇姨娘情同母子,那她、她就等著挨噴吧。

  霜娘心裡默默淚流,真的好有壓力,這壓力不只是擔憂被噴,她同時還擔心假如發生,她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跟周連恭吵起來。她脾氣再好再有韌性,也忍不了被像添香那樣羞辱,一定會回嘴,但這分寸她必須拿捏住了,不然她一點虧不吃,回頭受氣的就該是鄭氏了。

  被周連恭打發人的手段震住,霜娘有的沒的給自己做了一堆心理建設,心上且懸一把刀,但是周連恭他轉了身,走了。

  ……

  門帘落下,鄭氏立刻鬆了一口氣:「唉,嚇死我了。」

  霜娘心有戚戚,問她:「這樣算沒事了?三爺沒生氣?我胡扯他和蘇姨娘的事,他不會再找我後帳吧?」

  鄭氏一個個回答她:「算不算沒事我不知道,但三爺沒生氣,他也不找人後帳,你別擔心。」

  這話霜娘不大明白:「你都不確定有事沒事,怎麼就說他沒生氣呢?」

  鄭氏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愚笨,不知道三爺在想什麼。但他生沒生氣我覺得出,他真生氣了不是這樣。」

  霜娘無奈:「你知道他沒生氣,怎麼還嚇成這樣。」她是分不出,要是分得出周連恭其實沒生氣,才不會想這麼多了,白白鬧得心累。

  「……」好吧,現在她真的理解鄭氏了。

  霜娘站起身來:「三嫂,三爺應該是見著我在這,不好說話才走的。我先回去了,你若有別的事,再打發人去找我。」

  鄭氏很不捨得地站起來送她:「好,剛才真是多謝你了。」

  霜娘邊往外走,見她跟在旁邊神情惴惴不安,很顯然是發愁等下獨自面對周連恭的事,心下很是同情她。但這種夫妻間的事,她是真插不上手,她能給她提供的幫助,也就是越一越權處置添香了。

  送走了霜娘,鄭氏磨蹭著步子,慢慢走回屋裡。

  周連恭正從另一邊的次間裡出來,見她回來,問一聲:「六弟妹走了?」

  鄭氏小心地點頭。

  周連恭便掀了帘子,進了她們先前坐著的房間裡,鄭氏百般不想進去,卻是不敢,只好提起變得千鈞重的步履,跟在後面。

  周連恭坐到先前霜娘的位置上,擡眼看一眼鄭氏,這一眼的含義很明確,鄭氏跟他在一個房間裡就很緊張了,哪還想跟他一處坐著?心裡只想轉身就出去逃走,還是不敢,逼上梁山般過去坐了。

  周連恭正要說話,鄭氏沒看他的臉,只先見著炕桌上的殘茶還沒來得及收拾,怕他嫌棄,忙揚聲叫道:「銀杏,進來把桌子收拾一下。」

  外頭靜悄悄的,沒人應她。

  鄭氏有點發慌,換了個人叫:「雪青?」

  還是靜寂,鄭氏再要換人,周連恭道:「別叫了。我先過來,在門口站了一刻工夫,才有人見著我,不知你養著一院子的廢物是要做什麼。」

  鄭氏默默低頭,等著他更猛烈的嘲諷。

  鄭氏提到半空中的心臟緩緩回落回去,微擡起身體,伸手去拿茶盅,想自己把收拾掉。

  周連恭皺眉,伸手過來向她肩上一推,不甚溫柔地把她推坐回去:「放著,你動這個手做什麼。你這院裡的廢物玩夠了總該回來了,留著她們收拾就是了。」

  鄭氏懦道:「我怕三爺看著骯——」

  一個丫頭探進頭來問:「奶奶叫人有事?」

  是先前給周連恭掀帘子的那個,鄭氏見了,忙叫她進來,把桌上收拾了去,才安心了些。

  周連恭忍耐著,等那丫頭一走,就問道:「先六弟妹說的那些,你怎麼想的?」

  鄭氏小心翼翼地道:「六弟妹很聰明的,我覺得她說的話都有道理。」

  其實因周連恭這問題問得單刀直入的蹊蹺,鄭氏本來見了他又緊張,這一問被問得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記得霜娘先都說了些什麼,只是怕他怪罪霜娘,憑本能維護了霜娘給她說起好話來。

  周連恭聽了,嘴角微微挑起:「你跟聰明人一處呆著,倒長了兩分見識。」

  鄭氏鬆口氣點頭:「六弟妹人是極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見識長在哪,但難得叫周連恭肯定了一回,可見至少這回沒辦錯事,就還想再夸兩句霜娘,但周連恭已轉了話題:「叫你預備出門的事,你想定了主意沒有?」

  鄭氏才剛剛下定跟著去的決心,根本還沒來得及想後面的事,她又不會敷衍著扯謊,就被問住了答不出來。

  周連恭又道:「別的還罷了,你要帶哪些人去,可有譜了?」

  鄭氏:「……」勉強撐著道,「銀柳肯定要去的。」

  周連恭唔了一聲:「你院裡這麼些廢物,除了她一個,恐怕挑第二個都難。罷了,你自己看著辦,但是不要再犯傻,你沒主意,就去問問有主意的人,聽見沒有?」

  他最後一句略加重了語氣,鄭氏連忙點頭。

  周連恭便無別話,站起身出去了。

  鄭氏軟在炕上,又是慶幸又是為難:慶幸的是今天周連恭對她的態度居然很不錯,她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跟他對坐著說話,最後沒有以他冷著臉拂袖而去收場的了。為難的是,周連恭不信任她,怕她面軟亂帶人走,那意思應該是叫她去請教霜娘,可她才剛麻煩了霜娘一回,怎麼好馬上又去打擾人呢?

  鄭氏獨自嘆氣,唉,怎麼也要過兩天吧,哪怕挨周連恭的冷眼,她也不好意思這就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