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院。
銀柳一回到院裡就迫不及待地去叫添香了,霜娘跟鄭氏進了次間裡坐下,接了小丫頭送上的茶,暫時只當自己是個圍觀路人。
銀柳沒一會就回來了,身後跟著個十分有辨識度的丫頭。
這辨識度主要指的是身材——火辣程度一級,腰肢細細,胸脯高高,雖然穿著和銀柳差不多款色的丫環日常著裝,但打眼一看,就讓人感覺兩個人不是一個打開方式。
再加上她充滿風情的相貌,一步一扭的舉止,活脫脫是在身上掛了一張說明書——僅限男主人使用。另有附註:好生養。
霜娘很有好奇心地打量著她,這就是蘇姨娘屬意的人選啊,和她想的差滿遠,光聽「添香」這個名字,還以為是書香氣質款的呢,結果這麼簡單粗暴。
鄭氏見人來了,咽了口口水,就把先霜娘教的那篇話說了出來。她的完成度還不錯,雖然語氣沒有一點威懾力,但全程沒打磕巴,順利地照本宣科背完了。
「奶奶這話的意思是,」添香聽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不要我了?」
銀柳在旁翻了翻白眼:「奶奶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你還有什麼可問的?我們奶奶就是做不了這個主,你請回吧。」
「可奶奶先答應的好好的啊!」添香急道,「這又忽然叫我回去,我見了主子可怎麼說?」
「照實說就是了,哎,這也不是你的錯。」銀柳心裡巴不得她早點滾蛋,看在就要成功把她攆走的份上,嘴上還是假惺惺安慰了一句。
「這好端端的,姨娘哪裡會相信,必定要以為我人笨,做錯了什麼事,惹著三奶奶不快了。」添香說著,就擺著腰肢跪了下來,「求三奶奶開恩,別叫我回去,我以後一定好好伺候奶奶。」
鄭氏不大敢看她,握緊了帕子,目光在她背後的多寶槅子上游移著,道:「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沒得三爺同意,不敢替他收人,你還是先回去罷。」
銀柳配合著上去拉人:「走吧,別為難我們奶奶了。三爺沒點頭,你在這裡跪死了也沒用。」
添香哪裡肯走?給三爺做妾算是府里獨一份的好去處了,三爺青年才俊,三奶奶軟弱性善,且至今無出,只要能擠進三房來,隨便生下個一兒半女,下半輩子就再也不用發愁了。過了這個村,再也找不著這個店了啊!
她躲閃著銀柳,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三奶奶,您可憐可憐我,我真的不能回去,姨娘不會饒了我的,肯定會狠狠發落我。求三奶奶留下我,只當是救我一條不值錢的小命。」
沒撕破臉,銀柳不好太大動作地硬拉她,見她賴著不肯走,還說出這麼一篇歪話來,氣得乾瞪眼——府里誰不知道她們奶奶好性兒,這是瞅准了奶奶心軟,硬拿話逼著奶奶呢!
銀柳就忙緊張地看鄭氏,唯恐她真的叫糊弄住了。倒還好,鄭氏的表情只是顯得有些為難,但沒說話,撐住了。
銀柳鬆了口氣:幸虧厚著臉皮把六奶奶叫上了,若照奶奶平常性情,這個程度的哀求就夠讓她卻不過臉面了,說不準就要認了輸答應下來。
但添香見不奏效,又繼續苦求:「三奶奶開恩,我只求跟在奶奶身邊伺候,別的什麼也不妄想,都只聽奶奶吩咐。奶奶若不喜歡我,我只做三等丫頭的活,不到奶奶跟前惹奶奶厭煩。若還不成,奶奶帶著我,只當是多了個貓兒狗兒,除了叫我回去,別的隨奶奶怎麼樣,我都不敢有一點怨言,只感激奶奶,給我一條活路。」
添香沒覺得哪裡不對,還渴望地盯著鄭氏呢。
「也不是一定不要你——」
鄭氏這話出來,添香的腰杆立刻直了,銀柳則幾乎要跳起來。
「只是要三爺同意。」鄭氏補全了後半句,雖然艱難,但還是守住了防線。
銀柳忍不住露出笑容來,鄭氏心裡也暗喜:六弟妹教的話真管用啊,她不用多想,咬死這一條就行了。而堅持住這個也不算太難,只要想一想周連恭有可能會生氣,她就嚇得不敢不堅持了。
添香的情緒與主僕兩相反,那麼矮下身段都沒能如願,她心裡的不平就翻湧上來,賭氣道:「若只是為這個,奶奶就太多慮了。我是姨娘給的人,三爺豈有不同意的?說來說去,還是奶奶不想收下我吧?何必推到別人身上去。」
霜娘先掃一眼那丫頭——這就是典型的仆大欺主了,若她現在面對的是梅氏,敢這麼冒刺?恐怕拿大耳刮子抽著都不敢出一聲。
再看鄭氏,鄭氏竟被擠兌住了,紅著臉,只說了「不是這樣」四個字,就沒話說了。
霜娘這一趟跟來就是替她壓場的,見此,不等添香更得意,張口就問她:「我奇得很,怎么姨娘給的人,三爺就非同意不可?我以為只有太太才能給三爺添人,而三爺有孝道,必定會收呢。姑娘教教我,你這是哪一門子來的道理?」
霜娘先時因著守寡,做人一直都很低調,代管家事那一陣都一樣謹言慎行,所以在府里的口碑和鄭氏差不多。略比她強,但強不了多少,同屬於不太被人放在眼裡的透明陣營。
現在她來問話,添香也不怕她,昂著頭道:「三爺親娘去得早,和二姑奶奶一樣,都是我們姨娘辛辛苦苦養大了的,養育之恩擺在這,怎麼會不聽姨娘的話?」
霜娘道:「掌嘴。」
銀柳從聽添香先說的話起就想揍她了,到底顧忌著她是蘇姨娘的人,沒有動手,這下聽得吩咐,可不管那麼多了,搶在春雨頭裡痛快地一巴掌甩了過去,直接把添香打懵了。
她捂著臉,都沒想起來哭,見鬼似地瞪霜娘——她才回第一句話就挨了打,說好的和三奶奶一樣軟糯的人設呢?!
老實說,霜娘真不想叫人動手,她不喜歡暴力,看見人在面前挨耳光,挨打的人固然不適,她這個看人挨打的也不會覺得愉快啊。
從嫁來起,這是她第一次說出「掌嘴」這個豪門標配詞,因為不得不說。
「上有侯爺和太太,若說起養育之恩,自然該是侯爺和太太的,便再說個生恩,那也是三爺早逝生母的。你們姨娘這個,卻是從哪裡弄來的?我想不明白這個帳,姑娘給我算算。」
霜娘這一巴掌不得不打的原因就在這裡,添香嚷出來這話,等於沒把安氏放在眼裡,誰家嫡母尚在,能把爺們的養育功勞歸到一個都不是生母的姨娘身上的?霜娘不知道便罷,聽見了,她就必須表態,為安氏出面教訓。
當然,這一來肯定是要把蘇姨娘得罪著了,不過霜娘倒無所謂這個,她是嫡系一脈,站隊當然要站明確了,左右逢源這種夢她才不做。
添香被這一問,也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但她挨了打,咽不下這口氣,硬頂道:「太太是嫡母不錯,可人確確實實是我們姨娘教養著的,從小養到這麼大,衣食住行,哪樣不是姨娘照管,供出個中了榜的文曲星來,難道一點功勞沒有?怎麼就連個詞都用不得了。」
「哦?」霜娘氣定神閒地問她,「既這麼說,我就要再問一句,你們姨娘賺過多少錢來?」
添香疑問地盯她:「賺什麼錢?」
「養三爺的錢啊。」霜娘道,「衣食住行,哪樣不要錢,能從天上白掉下來?更別提讀書了,這一項上砸的錢,恐怕照三爺原樣打個金人出來都夠了,你們姨娘出了幾兩?」
添香混亂道:「哪有這麼算——」
「那是怎麼算?你可別告訴我,你們姨娘一文沒出,拿著侯府的錢,養著侯府的爺們,要添衣了,針線房裡做來;該吃飯的時辰了,廚房裡送來。你們姨娘動動嘴,撥弄撥弄人,做一做現成的好人,這麼著,就叫養育之恩了?三爺就必須得聽她的話了?」
「不是奶奶這麼說的!」添香掙扎道,「三爺八歲上就沒了親娘,這麼多年,都是我們姨娘關切著——」
她不把八歲的時間段說出來還好,一說,倒提醒了霜娘,笑著打斷她:「我記得府里的規矩,爺們八歲起就要到外院住去了,姨娘就算想關切,也找不著地方使勁吧?你好大的口氣,倒敢說三爺的進士都是姨娘供出來的了,這意思,三爺要不靠著你們姨娘,還成不了人了是吧?」
她收了笑:「乘早別在這裡信口開河了,你以為你是替人表功,我看你是純心要坑你們姨娘!這話傳出去,別說你了,連你們姨娘都別想落下好來。行了,三奶奶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該回去了。要實在想服侍三爺,回去求你們姨娘跟三爺說一聲就是了,照你的說法,橫豎一說就准不是嗎?」
霜娘話音剛落,外頭便響起丫頭的聲音來:「三爺,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
那丫頭說著,就打起帘子,露出了簾外周連恭俊秀淡漠的一張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