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但好忽悠的人也有好忽悠的好處,比如說鄭氏,她原來一直覺得蘇姨娘的話很有道理,所以照著做了,但現在六弟妹的話聽上去,好像也並沒有錯?

  鄭氏就更茫了,不確定地問道:「是這樣嗎?」

  霜娘點頭:「怎麼不是?最簡單來說,你照著蘇姨娘的主意做了之後,你和三爺間的情況有任何轉好的跡象嗎?」

  鄭氏愁緒掛了一臉:「沒有。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蘇姨娘是三爺最親近的人,都猜不准他的心思,我又能怎麼辦呢?算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現在不再那樣做了,他不喜歡我,連帶著我挑的人也不喜歡,我早已死心了。」

  包辦婚姻害死人啊。霜娘見她這樣哀愁,心底也不好受,不由跟著嘆了口氣。鄭氏是個老好人,她最大的缺點不過是性格過於軟弱了些,可她也比別人都善良呀,莫說害人了,連只螞蟻她見著了都捨不得踩死。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這裡多些,難免那裡就要短些。

  霜娘不免就暗暗埋怨起周連恭來,她記得他教訓周嬌蘭時候的場景,雖然嘴毒,可也切實是為了周嬌蘭好,且給她定了主意,並不是純發泄地罵她。怎麼對著妻子就不能教一教呢?鄭氏這麼賢淑溫良的性子,只要他說了,還能有不聽他的?偏一個字不吐,只是把不滿存在心裡。

  她現在理解鄭氏了,冷暴力也是家暴,鄭氏本來性格就不剛強,再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裡,見了他害怕,不願意跟他在一處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鄭氏見自己的情緒傳染了她,倒不安起來,道:「六弟妹,我就是隨便找你說說,你別往心裡去。其實我都習慣了,我就是這麼個沒用的人,三爺有本事有才幹,不喜歡我,也怪不得他。」

  「三嫂,你別這麼想。」霜娘想安慰她,一時卻又尋不出話來。這種個人的苦痛,真的是痛在誰身誰才知道,除非能幫她把這問題解決了,否則幾句言語上的同情基本起不了什麼撫慰的作用。

  她便不再說話,努力沉思下去。鄭氏三十歲都不到,已經是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她真不甘心她是這個結果——就算死,也得死個明白,這麼莫名其妙的算怎麼回事嘛。

  直想到茶都涼透了,她也沒想出來:問題的癥結在周連恭身上,但他那邊的訊息真的太少了,幾乎一片空白,連個切入點都找不到。

  她甚至想了周連恭是不是基友,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排除掉了。因為周連恭的表象看上去雖有這個可能,冷淡妻子不說,連侍妾都沒,但他不近的不止是女色,霜娘同樣從沒聽過他有任何男色緋聞。而在這時代,只要正常娶妻生子,私底下好的是男色還是女色都沒人側目,周連恭假使有這個傾向,完全沒必要隱瞞,他也很難隱瞞,作為一個成年男人——更準確地說,作為一個在欲望上面基本不受約束的男人,他瞞不住。

  「六弟妹,別費神了。」鄭氏勸她,「實在不行,我就跟他到任上去罷,我躲著他些就是了,想來他也不願意看到我,我們還是各過各的日子罷了。」

  鄭氏灰了心準備認命,霜娘卻又躊躇起來。她原來是覺得,哪怕周連恭不提,鄭氏都應該主動跟著他去任上才好。可現在這樣,真的把鄭氏逼去,時時刻刻活在周連恭的冷暴力里,摧殘身心,對鄭氏又哪裡是什麼好事呢?

  ——不、不對呀!

  好似一道光劈入靈竅,霜娘忽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醒悟過來。

  周連恭討厭鄭氏跟要鄭氏隨去任上根本是矛盾的兩件事,不該並存才對!

  她激動得拉了鄭氏的手道:「三嫂,你險些把我繞住,你就沒想過,三爺既然這麼討厭你,又怎麼會叫你去任上呢?把你留在府里,他獨個去上任,不是兩下里都省心?」

  鄭氏傻傻地眨了兩下眼:「好像是這樣?」

  她不確定地看霜娘,霜娘一百個肯定地沖她點頭:「就是這樣。你不要東想西想的了,趕緊回去收拾行裝,不管以後是怎麼樣,這個轉機你必須要抓住。你想,你們成婚都七八年了,你要膽小錯過了這回,再往下拖,還拖得起嗎?」

  一邊推著她往外走一邊還勸她:「你才剛不是還傷心沒孩子?這次出去就是機會了,跟三爺的感情實在不成就算了,想法有個孩子,你下半輩子就有了靠。哪怕之後你還不想搭理他呢,那就不搭理好了,你自己也能過。」

  「不是我不理他,是他不理我。」鄭氏紅著臉辯解,口氣已很是鬆動了。

  孩子的話其實銀柳也勸過她,但是是把三爺和孩子綁在一起說的,鄭氏想到周連恭就膽寒,連帶著對孩子的渴望都降低了。霜娘的說法又不同,只強調孩子,不逼著她一定要逢迎周連恭,她聽起來就不那麼畏怯了。

  「一樣一樣。」霜娘把她推出門口,微側過身子向旁邊耳房裡喊人,「銀柳,出來,跟你們奶奶回去收拾行李。」

  「來了!」

  她話音未落,銀柳已一臉喜色地奔出來了,直向霜娘行禮:「多謝六奶奶,還是六奶奶有辦法。我昨天勸了我們奶奶快一天了,她只是猶豫,急得我,晚上覺都睡不好。」

  霜娘笑道:「快去吧,別耽擱了,我聽說下月底就要到任了。你們要有什麼缺的,或有什麼要我幫手的,都只管再來找我。」

  「哎!」銀柳脆亮地應著,又向霜娘行一禮,才扶著鄭氏走了,嘴上絮叨道:「我的奶奶,你可算明白了一回,你是當家奶奶,你不跟著三爺去任上,倒叫個丫頭去,便宜那起子不要臉的賤婢——」

  她歸心切,腳步快,鄭氏被她半扶半拉著本已快出了院門了,忽然臉色大變,反拉住銀柳:「快停下。」

  銀柳大驚:「奶奶,難道你又反悔了?你可不能這樣啊!」

  「不是。」鄭氏忙搖頭,「你提那丫頭我才想起來,她已經在我們院子裡了,我又不要她去了,這該怎麼說才好?」

  霜娘快步下台階過來:「怎麼了?什麼丫頭?」

  銀柳氣得跺腳:「蘇姨娘給的。她知道了三爺外放的事,昨天叫了我們奶奶去,聽我們奶奶的話音里露出來不太想跟著三爺去任上,她不說勸著,還馬上塞了個叫添香的丫頭來,說叫她跟著去服侍三爺。六奶奶聽聽,這名字聽著就不正經,我們奶奶當時還真給收下來了!」

  霜娘看鄭氏:「三嫂,你如今不是不給三爺挑丫頭了?」

  銀柳道:「有什麼說的,回去叫她走就是了。奶奶跟三爺赴任是天公地道的事,難道還要給她交待不成?」

  「可她畢竟是姨娘給的,又沒犯錯,我怎麼好直接攆回去呢。」

  銀柳:「那就叫她犯個錯,隨便說她摔了什麼東西,手腳笨服侍不好三爺就是了。」

  「這不是誣賴人,怎麼行?唉,要麼讓她一起跟著去算了,多個服侍的人,其實也不礙著什麼。」

  「不行。」

  霜娘和銀柳異口同聲道,銀柳的聲音還更大些,她聽見霜娘同時說了,忙把後面的話吞了,道:「奴婢無禮了,請六奶奶先說。」

  霜娘不以為意地向她笑了一下,銀柳性子是暴了點,可主子軟得綿羊一般,她不強橫起來,日子還怎麼過?

  轉對鄭氏道:「三嫂,那丫頭若安安分分的,帶著確實沒什麼,可她要不安分呢?爭起寵作起妖來,三嫂不是還得打發了她?與其到時費手腳,不如直接不要招這個麻煩,反而省事。」

  鄭氏認真點頭:「六弟妹,你說的有道理,只是該尋個什麼說法呢,真要依銀柳的話?我——那我就試試罷。」

  霜娘搖頭:「那不夠清淨,說這個添香手腳笨不要,那要再給你塞個□□來呢?再不要她,事做得太生硬了,倒顯得是三嫂沒理了一樣。讓我想一想,怎麼不留這個後續。」

  鄭氏和銀柳主僕兩都希冀地盯著她,大氣不敢出。

  「對了,你就說你做不了這個主。」這說法不難尋,霜娘很快想到了:「三嫂,你不牽扯別的,回去只跟那丫頭說,你當時收人時沒有多想,但這一夜仔細想起,覺得不妥起來,不該替三爺做這個主,叫她回去。蘇姨娘若不樂意,再叫你去說話,你就咬死了你怕三爺生氣,叫她自己找三爺說去,你不明著回絕她,但也別再答應她。」

  至於周連恭那邊,他這麼多年都沒收過丫頭,總不成這回忽然變了畫風吧?他嘴毒性冷,但在女色這一條上,還真是沒什麼可以指摘的。

  鄭氏眼前一亮:「六弟妹,還是你聰明,這樣說好,我就這麼說。」

  她就要走,銀柳卻不放心她,向霜娘道:「我厚顏求一求六奶奶,索性跟著去壓一壓陣罷。我們這位奶奶,面慈心軟得實在沒了邊,這會說好,回去叫人一撥弄,或是那丫頭一哭一跪求,說不得又變成怎麼樣了。像奶奶先說的,一回退不回去,哪裡還好再鬧起第二回?」

  鄭氏扯她:「別這樣,已經很麻煩六弟妹了,我這回肯定不改主意了。」

  鄭氏的保證聽上去——還真不怎麼可靠。

  霜娘也不放心起來,道:「三嫂,我還是跟你一起去罷。你若處置得來,我就不說話,只當我是跟著去幫忙收拾行裝的。」

  鄭氏沒做過這樣的事,心裡其實也十分想叫她陪著,只是難以開口,現見她主動這麼說,連忙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