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攆出南香這件事在霜娘主僕的預計里,多少是要在江湖上流傳一陣子的。

  然而世事難料,因為另一件大事的發生,南香事件猶如一顆小石子丟進了水裡,剛要泛出波紋,冷不防隔壁一波大浪打來,直接壓得影子都沒了。

  大事件的主角是周連平,他昨天出去和人喝酒,一夜未歸,因他生性浪蕩,這般是常事,因此四房的人都不在意,無人找他。

  結果今日一早,門房開了角門,見大門旁的石獅子下臥了個人,原以為是哪裡來的醉漢吃醉了,過去翻了一看,卻是他家四爺,打得成了個爛羊頭,人事不省。

  門房大吃一驚,跌跌撞撞進去報知,消息像長了翅膀般,極短的時間內傳遍全府。

  霜娘請安回來也聽到了,愣了片刻,忍著等小丫頭把早飯在炕桌上擺好,退出去,忙向金盞道:「我那時去向大嫂告狀,她告訴我不用再為那事煩心,她會解決的——她就是這麼解決的呀?」

  「奶奶不要亂想,不可能是大奶奶做的。」金盞篤定地道,「大奶奶不是那樣暗地裡行事的人,如果真是要打他,會由大爺直接出面請家法,明公正道地教訓他。像現在這樣,把人沒來由打一頓丟在門口,八成是四爺在外面得罪了什麼人。」

  霜娘鬆了口氣:「這就好——我也不想這樣干。」即使周連平試圖損害的是她的利益,她仍然不希望用這種方式去報復他,她還是希望府里能儘量維持有一個底線。

  就像現在這樣,即使有不順心的事,也還是在可控範圍之內,有規矩可依,有道理可講,沒有誰和誰弄到非你死我活不可的境地,什麼下毒暗殺都冒出來。風氣真要到那樣,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她一無過人智商二無強硬後台,都不用特別對付她,掃到點颱風尾就夠她成炮灰了。

  「我們吃飯吧,管他誰打的,」霜娘笑道,「打的好,就當是替我們報仇了。」

  金盞心情也輕鬆,不過她的關注點在另一事上:「奶奶昨天隨口說的還真靈,如今出了這事,滿府里肯定都盯著四房去了,我們這裡討了巧,悄悄就混過去了。」

  她主僕二人開開心心地開始用早飯,更多的人卻是沒這般好心情了。

  周連平遇襲這事,可大可小,只看緣由。是因財,因情,還是因仇?是他個人惹來的恩怨,又還是沖著永寧侯府來的?

  人擡去了四房,周侯爺親自趕來,大夫在裡間診治,周侯爺在外間審問下人。

  一圈人問完了,卻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後院裡伺候的丫頭固然不知周連平在外面的行蹤,平素跟他出門的幾個小廝提了來,一樣也說不出周連平昨日的去向,他昨日竟是獨個兒自己出的門,一個下人都沒帶,只知道他說出去和朋友吃酒,再問別的都是搖頭。

  四奶奶秦氏和幾個妾在旁邊嚶嚶嚶地哭,周侯爺聽得心煩氣躁,不好沖兒媳婦發火,向妾室們沉了臉道:「一問三不知,還只在這裡添亂,回你們屋去!」

  幾個妾嚇得一凜,哪裡敢跟周侯爺挺腰子,捂著臉一字不敢回忙忙出去了。

  秦氏心裡稱意,一時倒不想哭了,這時裡間傳來周連平哼哼唧唧的喊疼聲,周侯爺聽了擡腳往裡面去,秦氏忙也跟著。

  周連平醒過來了,他身上別的傷還好,都只是皮肉受苦,唯獨左腿骨頭折了,最是難挨,他會醒來正是因為大夫扳著他的腿給他正骨,硬生生疼醒的。

  周侯爺站在床邊,聽他隨著大夫的動作「哎呦哎呦」地慘叫,眉頭皺得死緊。因周連平不爭氣,性格也沒有討喜可疼之處,他平時待這個兒子最淡,但再淡也是自己的兒子,平白被打得腫頭腫臉,腿都折了一條,豈有不心疼的。

  周侯爺見他神智還算清楚,就問他是何人打的,周連平哼哼著說不知道,再問在哪裡打的,他也說不清,問他可有懷疑的人選,他眼珠轉了半天,報了十來個人名出來,末了又說這些人雖跟他不對付,背地裡找人打他應該不敢。

  說了半天等於也是個一問三不知,周侯爺氣的,差點想罵他句「活該」,看他那慘樣到底忍住了沒出口,拂袖而去,卻連句叫他「好好養傷」都懶怠說了。

  回到外書房,叫來陳大管家吩咐他去查探,從周連平昨日的行蹤入手,他和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喝酒,喝完酒又去了哪些地方,可有和誰起過衝突,一一都要查明來回。

  後面兩條還需要多方走訪一下,第一條是很容易搞明白的,雖然周連平沒有提供任何訊息,但他這樣常在外面浪的侯門公子,認識他的人極多,他又不可能去那些三教九流參雜的低檔場所,陳大管家撒了人手出去,往京城裡各處他常出沒的地方一問,就問出來了。

  隔天早上,一份完整的宴席名單已經出現在了周侯爺的書案上面。

  周侯爺皺著眉,拿起名單,只看了第一個名字,目光就驟然凝結。

  ——二皇子誠。

  周侯爺心神大亂,勉強按捺住震驚又往後看去,蔡翰學,弘紹,烏榮軒,裘良哲……越往後看,周侯爺心中的僥倖越少,最終蕩然無存,站立不住向後跌坐在紫檀官帽大椅里。

  「去把世子叫來。」周侯爺捏著薄薄的紙張,咬牙厲聲道。

  站在書案前的陳大管家躬了腰,快速向後退出書房,去請周連政。

  周連政現任著右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這個時辰已穿戴整齊正要出去衙門當差,在儀門處被攔了下來,匆匆轉到書房來。

  進來行禮:「父親召我何事?」

  周侯爺把那張紙扔到案上,連聲道:「你看看,你看看,這個孽畜!」

  周連政不明所以,上前雙手捧起,攏共不過二三十個字,他一眼瞄過心裡已有了個大概,驚訝道:「這名單上都是二皇子那一派的人,父親昨日叫人去查四弟在外吃酒的事——難道,他竟是和這些人攪在了一起?」

  周侯爺面寒如霜:「正是。若是只有二皇子在席,還能說是湊巧碰上的,一席人都是二皇子派,哪裡還能自欺欺人,分明是老四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和那邊搭上了!」他心中怒極,恨不得去把周連平的另一條腿也打斷才好。

  周連政面色同樣變得凝重,道:「父親可有去問過四弟,確是如此?」

  「哪裡還用問他!」周侯爺恨聲道,「昨天我去看他,問他那麼些問題他一個也不答,都裝記不得,出門也是獨自出門,連小廝都不知他的去向,這豈不是想好了要瞞著人?這孽畜,平日裡鬥雞走狗無所不為也就罷了,這樣關乎全族的大事他也敢胡來,在裡面瞎摻合,安心要氣死我。」

  他已是氣成這樣,周連政原也惱怒的,倒冷靜下來,把紙放回書案上,想了想道:「父親不忙生氣,我先去問問四弟,看他與二皇子那邊究竟交往到何種程度了,若只是吃了一兩頓飯,倒也沒有什麼。他如今受了傷,也惹不了更多的事了,再跟著禁他一年半載的足,不放他出門去,慢慢的自然就淡了。」

  他說的有道理,周侯爺的氣慢慢平下來,點頭道:「你去——慢著,我親自去,你去辦另一件事。」

  周連政疑問地看向他:「請父親吩咐。」

  「你叫人替你去衙門告個假,今天就不要去應卯了。」周侯爺一邊說一邊起身,「你往東宮去,求見太子,將老四犯的糊塗稟告太子,請太子見諒,這絕不是我們家的意思。為了太子,連你弟弟的命都搭上了,我們不可能再改弦易轍,那就不能跟太子生出任何芥蒂,寧可多禮些,不能叫太子以後從別人嘴裡聽說了,心裡犯嘀咕,以為我們家有蛇鼠兩端的嫌疑。」

  提到幼弟,周連政眼裡閃過傷痛,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應了,見周侯爺沒有別話,告退離去。

  周侯爺把那張名單撕碎了團起,丟進字紙簍後,跟著出門。

  陳大管家一直守在門外,見了跟上來道:「侯爺,四爺出酒樓後的行蹤,恐怕需要多查幾天,那間酒樓的掌柜夥計都說沒有留心到四爺往哪個方向去了——」

  「不要查了。」周侯爺冷冷道,「這孽子正欠人教訓一頓,我要是知道了是誰,倒要謝謝他。」

  陳大管家住了口,那張宴席名單是他查來的,他很清楚為什麼侯爺會有這前後的態度變化——永寧侯府是明確站隊的□□,周四爺卻跟一桌二皇子黨攪到一起去了,這豈是可以玩笑亂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