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沈虞鳶一瘸一拐的打開房門,低頭走向馬車,路過冬灰時,從他扛著的草把上拔了一串糖葫蘆:「跟他們說一下,可以出發了。」
冬灰疑惑的看著她的背影:「小姐腿怎麼了?」
「腿麻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頂著哭紅的眼睛,一邊往嘴裡塞山楂餅,一邊跟著爬上馬車:「姐姐,想吃梅子糖!」
「等到了京城,姐姐給你買一車!」
紀槐序輕輕敲了敲車廂,沈虞鳶掀開帘子,露出一雙泛紅的眼,兇巴巴的:「幹嘛?」
「決定了?」
「我向來很民主的,是歲歲決定的。」
「咳咳咳......」紀槐序咳的額上青筋暴起,聲音虛弱卻篤定「你怕自己後悔。」
「後悔什麼?」
「你怕你做錯了決定,她會怪你。」
沈虞鳶眉眼微沉,湊近他的臉,吐息溫熱:「除了她自己,沒人有權利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她的父母不行,我,也不行。」
「可世間事,大多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那就在她還有權利做抉擇時,給她權利。」
紀槐序低低笑起來,溫柔道:「倒是我看不穿了。不過,就算歲歲不會陪你,但是所有你害怕的事,我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
「紀槐序,你真的是一個很高級的綠茶誒,偶爾展露鋒芒,但一靠近,又覺得溫柔小意。」
「沈小姐原來這麼關注我。」他抬眼看她,眼眸晶亮,有一絲驚喜閃過。
沈虞鳶暗罵一聲,刷的拉上車簾,這深情款款的樣子,任君採擷的柔情,即便是她這樣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的女人也很難不心動啊。
該死的,這磨人的小東西。
馬車外,紀槐序頂著狠狠擦過鼻尖的車簾,往後仰了仰,肆無忌憚的笑起來。
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座私宅中,鳥語花香,春光明媚,有人穿著粗布短打,一副園丁打扮,拎著一桶水在花園中哼著小曲兒澆水。
侍衛一手信鴿一手紙卷跑過來:「公子,來消息了。」
「如何了?」
「這......那女子手段毒辣,卑鄙下流,實在是......」
園丁哥接過紙卷,一言不發的看完,緊接著是長久的沉默。
「真是......奇女子啊。倒是與謝相府上的那位頗為相似。他們有幾人?」
「除了那孩子外,她帶還了三個侍衛,兩個侍女,對了,路上還撿了一個白面小生,似是收作面首了。」
「這愛撿垃圾的脾性,倒是一脈相承。那三人可處理好了?」
「這......我們的人去看時,那三人已然死了。」
「可查出來是何人動的手?」
「沒有......我們的人都毫無察覺,但是,絕不是長庚山莊手下的人,那人武藝高強,氣息深厚......」
「既然毫無察覺,你們怎麼就知道他武藝高強?」
「呃,」侍衛頓了頓,冷汗涔涔,這和話本子裡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對方的武功想來是遠高於暗衛之上,不然我們的人不可能......」
「夠了,長庚山莊救過的人不少,有什麼高人暗中相護也不足為奇,哼,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有多大本事。還有,攝政王那裡,可有什麼消息傳出來?」
「探子說攝政王纏綿病榻,已經有段日子沒出門了,太醫去看了,脈象微弱,想來時日無多了。」
「不可掉以輕心,那毒還是要繼續。」
「是,還有一事,謝相,近幾日似乎對府上那位側妃頗為上心。」
「哦?我們清心寡欲的謝相,難道也要落凡塵了麼?」
「許是那側妃性情大變,反而得了青眼。」
「嗤,果真是上不台面的一家子。」
這邊馬車搖搖晃晃的行了三五日,沈虞鳶了無生趣的靠在車壁上,第九十八次喊:「紀槐序!啥時候能到啊。」
紀槐序無奈的掀起帘子:「就快了,你看會兒話本。」
「這話本我都看了三遍了,膩了。」
「那我再去鉛丹那兒借幾本。」
「這麼久了,鉛丹也沒糧了啊,提起來抖抖都掉不出東西了。」
「再睡一會兒?」
沈虞鳶「撲通」一聲栽倒:「弱者抱怨環境,強者適應環境,我是死人,躺的僵硬。哥們兒,真的不能再睡覺了,我怕我下次醒不過來。」
「說什麼呢,成天講這些話,」紀槐序輕嘆一聲,不知從哪掏出一根細細的竹條,「這東西我本想做完再給你的。」
「這啥?筷子?」沈虞鳶爬起來,探頭探腦的湊過去看「挺粗糙啊」
「這,是根簪子啊。」
在紀槐序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沈虞鳶淡定自若的點點頭:「我知道啊,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我只是,咳,考考你。」
紀槐序苦澀一笑,滿是自嘲:「沈小姐戴的是金銀玉石,穿的是錦緞蠶絲,瞧不上這點東西也是應該的,是我......唐突了。」
「知道就好。」沈虞鳶認同的點點頭。
紀槐序猛然抬頭,發出一聲茫然的「啊?」
「啊不,我是說,心意到了就好。」
看著紀槐序沉默的神情,沈虞鳶還是忍不住拍拍他的肩:「哎呀,我是個俗人。不過,呃,你以後要是追女孩呢,最好還是整點實在的哈。」
紀槐序極力保持人設,繼續我見猶憐的苦笑:「我身上的錢,都給了小姐了。不過若是小姐想要,我定是會全力以赴的。」
「嗯嗯嗯,」沈虞鳶敷衍的點頭「加油努力!做出成績!保持氣息!永不放棄!」
她毛茸茸的腦袋貼在他身側,看著他一點點的打磨那根竹條,倒也比干坐著有趣。
紀槐序卻被她撲閃撲閃的卷翹長睫晃的失神,她的額前有一些飄落的碎發,是她自己剪的,那日她的小侍女拽著她的胳膊不肯讓她動手,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燦然一笑:「我爹娘都沒了,還在乎這個?」
那小侍女不說話了,心疼的坐在邊上暗暗抹淚。等她剪完了碎發,回身發現那哭泣的侍女,又哄孩子似的哄她。
明明自己年歲也不算很大麼,卻好像總是在照顧別人,她看事情看的通透,卻總是裝糊塗,每天樂呵呵的說些不知所云的話語。
京城中誇讚女子總是有一套的,如牡丹,如芍藥,如玉蘭,如寒梅。他卻想不到什麼詞來形容沈虞鳶。
如此生動鮮活,直率而通透,漫不經心的說著那些會惹來殺身之禍的話語,和侍女護衛打成一片。
聽說有一種花朵就叫鳶尾,也不知這與她同名的花朵,是否能刻畫出她三分情態。
她活在世俗之中,又游離於時俗之外,隨心所欲,率性而為。見山是山,見海是海,見眾生便只是眾生。
他不禁想,若是她到了京城,見到那廟堂之中高坐龍椅的那位,又會如何呢?
沈虞鳶眼見著他手裡的竹條越磨越細,一把按住他的手:「誒!想什麼呢?」
紀槐序的手一頓,抿了抿唇:「你不缺首飾,我給你磨根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