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做什麼的?怎麼從紀公子屋中出來?」
「我,」紀辛噎了噎,說好的人生沒有那麼多觀眾呢?怎麼一出門就遇上兩個。
「我是賣貨的,公子可要......呃,來點瓜子?」
殷孽狐疑的打量著他:「買瓜子,你就帶這點在身上?」
「啊哈哈,那位公子大方,買了許多。」
「嘖,看不出來啊,紀公子看著清高孤傲,居然也有這種愛好。」
紀辛打著哈哈走出客棧,隱入人群,一個捧著破碗的乞丐坐到他身邊:「公子怎麼樣了?」
「老奴好久沒看到少爺這麼開心了。」
邊上擺攤的大娘翻了個白眼:「你又看了暴老師的話本?」
暴老師,全名暴打謝狗那條好腿,由於全名過於冗長血腥,被百姓們親切的稱為暴老師,或者,暴先生。
在幾個月之前突然聲名鵲起,寫的書風靡一時,但是劇情直白大膽,為讀書人所不恥。
紀辛深沉道:「你不懂,只有暴老師的文字,才能深切體現出我們暗衛的心情。」
紀念冷哼一聲:「他對暗衛如此了解,指不定是什麼人呢,不可不防。」
紀祿把破碗裡的兩枚銅錢揣進兜里:「但他的書可是在京城暢銷啊,那些夫人太太都搶著買,他肯定很有錢。」
夜色闌珊,晚風吹拂,樹上一個纖細的身影望著樹下嘮嘮叨叨的三人,若有所思的把手中新買的話本翻到封面,作者:暴打謝狗那條好腿。
第二天一早,沈虞鳶叉腰站在客棧後院,中氣十足的大呼小叫:「鉛丹!鉛丹!你去哪啦?要出發啦!」
鉛丹輕飄飄的不知從哪閃到她面前:「小,小姐。」
「大清早的就出門啦?怎麼不多休息休息。」
「去,去買東西。」鉛丹低著頭,寬大的兜帽下鼓鼓囊囊。
「哦,」沈虞鳶點點頭,「沒錢了和我說昂,我可以教你怎麼把一枚銅錢掰成兩枚花。」
「啊?」
「你知道的,我的財富非常自由,它甚至都不在我的帳上。」
沈虞鳶轉身輕快的離開,在看到門前的馬車時瞬間萎靡下來,弓著腰好像老了二十歲,雖說她這一路上都坐在馬車裡,但這古代的路實在是崎嶇,即便是官道都顛簸的不行,更別提那些鄉間小道,連著一日坐下來,只覺得渾身都散架了。
這一刻想回家的心到達了巔峰。
謝初歲樂顛顛的從屋裡飛出來,然後如臨大敵般剎住腳步,小小的身軀弓起來,站在沈虞鳶身邊:「姐姐,我不想坐馬車。」
「我也不想......」
一大一小,複製粘貼般立在客棧門口,雙臂軟塌塌的垂著,眼神黯淡無光。
「姐姐,我覺得......沒爹也挺好的......」
「不如.......回丹靈山?」
「好!」
「但是......來都來了。」
「也是。」
沈虞鳶看了她一眼,看出小女孩有些失落,她抿了抿唇,悚然一驚。
怎麼恍惚間,她好像成了如自己父母那般的人了。她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避無可避的成為了自己最恐懼的那類人。
她弓著的腰直了,急匆匆對馬車上的人喊:「等一會兒!緊急會議!晚點再出發!」
準備駕車的空青和坐在他邊上的紀槐序一臉茫然:啊?
狹小的房間裡,謝初歲坐在椅子上,小腳一晃一晃的,有些不安。
殷孽隨手塞給她一塊糖,她接過來拿在手裡,也沒心情吃,忐忑的望著沈虞鳶。
沈虞鳶嚴肅的清清嗓子:「今天,我們相聚在這裡,是為了你們親愛的小姐,我!的成長,我頓悟了,我決定要做一個充滿人文關懷的家長,聽懂,掌聲!」
她自己呱唧呱唧的鼓掌,屋子裡一伙人面面相覷,她上次提起人文兩個字,三個登徒子失去了自己的男性象徵,那這一次......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最近和沈虞鳶相處最多的紀槐序。
紀槐序還是那副笑吟吟的蒼白模樣,一手護著傷口,沒什麼血色的雙唇微揚,目不轉睛的盯著沈虞鳶,好像下一秒就會站起來從容赴死。
得了,眾人又轉回視線,這人也是個沒救的。
沈虞鳶鼓掌鼓累了,重新沒骨頭似的癱坐下來:「歲歲,你是不是不想去京城?」
謝初歲眨巴眨巴大眼睛,低下頭:「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小寶寶我建議你有話直說,姐姐又不會丟了你,別和你紀哥哥學,我腦子不好,會當真的。」
謝初歲立刻抬起頭:「姐姐說的對。」
嗯?沈虞鳶疑惑臉,哪句話對?我腦子不好那句嗎?
謝初歲堅定的點點頭,在沈虞鳶生氣之前連忙開口:「我不想找爹爹!是他不要我和娘親的,說不定他一點也不喜歡我。」
「可是歲歲,在長庚山莊,你只能學醫,習武,沒有什麼和外界接觸的機會,若是等你長大了再下山,我擔心你適應不了.......若是回到你父親身邊去,你能學到很多東西。」
沈虞鳶並不覺得天真不諳世事的女孩,能在波詭雲譎的朝廷紛爭中活的好。
原書中的謝初歲無憂無慮的長到二八年華,因為一時意氣就敢下山,後來卻成機關算盡,一步一籌謀,那隻言片語一筆帶過的成長經歷,在這個世界卻是她實打實要度過的人生。
她不知道謝初歲要經歷什麼才能在天翻地覆的世界裡繼續存活,但是她知道被世俗裹挾著掙扎求生有多痛苦,就像她曾經翻過無數高山卻發現自己永遠被困在原地。
她希望她能有足夠的能力,給自己自由。
謝初歲第一次看到一向不著正形的姐姐露出這樣認真又無奈的神情,不禁有些瑟縮:「我......不可以像澤蘭姐姐和紫菀姐姐那樣嗎?一直在山莊裡。」
「總有一天,你會想要離開山莊,而且,我護不住你一輩子。」
「我不會!」
沈虞鳶呼出一口氣:「如果有一天,山莊覆滅,你要如何自處?」
原書中謝初歲離開長庚山莊後,沒過多久,長庚山莊覆滅,全莊上下共計八十九人,其中三十二名男子身死,五十七名女子或慘死,或被凌辱賣為妓子。
謝初歲自此背上滅門之恨,可是,攻破山莊的人馬是為她而來。
沈虞鳶不想讓謝初歲背負仇恨與自責度過一生,不想讓她在苦難中迅速成長,更不想眼睜睜看著長庚山莊覆滅。
歲歲的身世,註定了她逃不開朝廷紛爭。
那一日,謝初歲出現在山莊門口,她就明白,自己很難脫離劇情的設定。
若是留下謝初歲,或許所有人都只能落得原書中那樣的結局。若要送走她, 必然也會阻力重重,但至少一路上,或許還有人能夠護她一時。
她擺擺手,示意其他人離開,有些事說起來太沉重,更何況......
紀槐序的身份只怕並不簡單。
謝初歲望著她,小嘴扁著,眼眶通紅。
她嘆一口氣,起身把謝初歲抱到膝頭。
「歲歲,你很聰明,我想你應該能感覺到,你的爹爹非貴即富,長庚山莊只是一個治病救人之所,你的哥哥姐姐都護不住你,朝堂上的大人物打一個響指就能毀了你想要留住的一切......」
懷裡的小女孩把毛茸茸的腦袋埋在她懷裡,發出細細的嗚咽。
生計所迫,年幼的女孩兒總是作出可憐巴巴的模樣來保護自己,每一滴淚水都要被人看到,讓人憐惜,可到真的傷心時,卻連哭聲都小心翼翼。
沈虞鳶輕柔的拂去她的淚珠,放軟了聲音:「乖,不哭,不哭,姐姐又不是不要你了,不怕。」
她輕輕拍著謝初歲的脊背:「我在呢。」
「長庚山莊若在,即便你在京城也多少有些依仗,可若山莊覆滅,你無父無母,孤身入京尋找父親,一路上要怎麼在虎視眈眈的世家中活下來呢?
我想,若是你早早認祖歸宗,他們或許就不能利用你要挾你的父親了。我不想去框定你的人生,我只能告訴你所有選擇的後果,由你自己做決定。」
「可是歲歲想和哥哥姐姐待在一起。」
「我也想......」
只是歲歲,姐姐要怎麼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