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不妨連兔子一道打了
不能只有力量,你得讓別人知道你有力量。
力量的強悍與否雖然關鍵,但讓人知道你敢於使用這強悍的力量更為關鍵。
這便是為人處世的重要法則之一。
就似一個身體強壯的小孩,他的力量較同齡人而言已能稱得強悍,可要是唯唯諾諾卻還是不免遭了同學的霸凌。
此前的明皇素來都在規矩範圍之內行事,於官員們而言大抵就如那身體強壯卻只動嘴巴的小孩。
這番事端,就似那小孩突然推了旁人一把,哪怕他未曾用上多少力氣,但只這輕輕一下卻已能讓人心生忌憚。
很明顯,這是一番宣誓。
代表著素來只與人做口舌爭鬥的小孩已尋到了旁的法子,圍繞在他周圍的那些人自也得重新掂量相處的方式。
當然,對於朱慈烺來說這只是輕輕揮了揮手,根本算不得用勁,但對於承受這力道的人而言卻已稱得天崩地裂。
「國賊!陛下為大明殫精竭慮,伱竟以那等言語肆意誹謗,同窗們!為國盡忠就在今日!哪怕身首異處也定要為大明除了那老匹夫!!!!」
「沖!」
隨著一士子的高聲大喊,圍在劉宗周府外的監生們立時便沖向了由應天府衙役組成的人牆,而當這動靜傳出之後,縮在府內的劉宗周卻只如泥塑木雕一般。
他於這應天並無多少根基,府邸也只是個兩進的院子,哪怕因著院牆的遮蔽而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他自也能從那聲嘶力竭的呼喊判斷出當下的局面。
可是能判斷出又能怎樣?
這兩日他不是沒想過法子彌補,但不論主動辭官還是低頭認錯都不能將朱慈烺請回宮裡,而那一句又徹底堵死了他以死求全的盤算。
待到今日應天的監生們圍了府邸,他便沒了最後一分奈何。
「老師,不如讓黃督院去請錢閣老吧。」
外面的聲勢越來越大,自認問心無愧的劉宗周雖還能保持住最後的體面,但他的那幾個學生卻早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當初,他們都以為自家老師的謀算能夠對日漸隆盛的皇權產生一些約束,也都覺得自己是在匡扶大明。
在朱慈烺凱旋的前夜,他們裡面甚至有人喝了整夜,竟如第二日便要與韃子決一死戰一般。
只是臨陣之前的慷慨激昂終也不過虛妄而已,能扛過對死亡和身敗名裂的恐懼才算是正兒八經的勇士。
很明顯,此時劉宗周府內這麼些人,除了他本人之外便無一個抗得過對未來的恐懼,而在斜眼瞟了下自己的學生之後,劉宗周也只能長長嘆了口氣。
「痴兒,還看不清局面嗎?為師已至山窮水盡,諸般掙扎皆是徒勞,且等著陛下發落吧。」
話音落下,這名享江浙的大儒便將雙眼閉了起來。
他想得明白,不論陛下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準備,事情鬧到了這般地步卻也得有足夠的回報才能對得起這番動靜。
而他先前幾番動作卻都沒得到陛下的回應,那便說明其所求並非扳倒某人那麼簡單。
只是陛下所求到底會落在哪裡?
心念及此,劉宗周便逐漸陷入了沉思之中,可誰曾想思緒還未轉上幾輪,他便又被自家學生的話語給扯了出來。
「老師,您是一番公心,只因措辭不當才激得陛下有心退位,此時局面越發緊張,總還是得主動一些啊。」
話音入耳,劉宗周心中立時便生了些無力,便連看向自家學生的眼光也都不耐了起來。
「放心,陛下要殺要剮都由老夫一人擔著,總不至牽連到你們這些大好青年!」
若在旁的時候,以劉宗周的氣度絕對不會用這般言語來刺自己的學生。
可這幾日下來,他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已然心神大損,哪怕明知這等言語不甚妥當,卻也脫口說了出來。
「老夫失言了,你們且先回去吧。」
略略迴轉了一下,劉宗周便又將雙眼閉了起來,只是這一番他卻多少帶著些對自家學生的愧疚,非只靜思那麼簡單。
不得不說,對於素重聲名的劉宗周而言,當下的局面已經被動到了極致,可他在靜待發落的同時卻難免有些疑惑。
說到底,事發已有兩日,不單應天的局面已有了些失控的跡象,便連周遭也都因「皇帝退位」而略有不穩。
可在自己都已放棄掙扎的情況下,陛下竟還不肯回到宮中,這卻讓他實在想不明白陛下的目的到底要落在何處。
他的疑惑自然沒有錯,不論是想做出一番表態,還是想藉機清除浙江朋黨,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一切都已算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只是
「諸位大人都是大明股肱,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卻讓我如何向新皇交代?」
看了眼跪在院中的宗室重臣,朱慈烺便向胡一青使了個眼色,隨即一隊隊甲士上前攙扶,而那領頭的馬士英卻直接嚎了起來。
「陛下!主辱臣死!那腐儒竟以那等惡毒言語誹謗君父,老臣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可國不可一日無君!您萬不可棄了億兆子民啊!」
「陛下!萬不可如此啊!」
隨著馬士英的話音傳出,一眾宗室重臣立刻便齊聲呼道,而在聽到這番言語之後朱慈烺卻似極為驚訝一般,待盯著楚王朱華壁看了好一陣子才問了一句。
「老王爺,您執掌宗室,這麼幾日怎還沒選出個合適的?」
「陛下莫要如此啊!」
話音才出,年近七旬的楚王便一頭磕在了地上。
他不曉得好好的凱旋怎就鬧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但經了杭州一戰的老王爺卻非常清楚,莫看這大明天下似已穩當,可要離了眼前這位爺,不消一年半載他們便又得如喪家之犬一般。
「您乃是先帝所立的太子,又是力挽狂瀾的明君,若連您都被逼得退位,這天下又有何人能掌啊!」
「老王爺先起來。」
說著,朱慈烺便將楚王拉了起來,隨即才又說了起來。
「我看唐王、魯王皆都算是明理曉事,從他們裡面擇一賢者為君當也算是穩當。」
「陛下!」
「陛下!」
僅只這麼一句,伏在後一排的兩個宗室王爺便似見了什麼可怖之物一般,隨即二人連滾帶爬地撲到朱慈烺身前,待狠狠磕了三下才哭嚎道。
「我等何德何能啊!當初應天城破我等也只知落荒而逃,若非陛下您領兵救援,我們怕是在杭州便要做了俘虜,今次您竟然稱我等為賢者,我還不如羞死在太祖陵前啊!」
「這卻麻煩了啊。」
不著痕跡地退了兩步,朱慈烺便嘆了一聲,顯然也是在惆悵選立何人為新君。
按他原來所想,此番跳出來當只是個尋常言官而已,待用強硬的態度定下這門婚事便也達到了展現態度的目的。
可誰曾想,那劉宗周竟赤膊上陣,徐家又鬧了這麼一出,搞到最後事情鬧得越來越大,他的心思自也活絡了起來。
說到底,草都已經摟了,不妨連兔子一道打了。
這幫子宗室王爺雖沒有太過出格的舉動,但自收復諸多失地之後要麼鬧著要回到封地,要麼鬧著讓朝廷清理欠俸,搞得朱慈烺在外征戰之時還得三日接一題本,兩日收一陳奏,倒不如接著此番好好敲打敲打。
「馬閣老,你們內閣可有合意人選啊?」
「陛下!莫要如此了!這等話語聽到老臣耳中都是罪過,如何能一再提及啊。」
「罪過?聽一下便是罪過了?我在外面提著腦袋與韃子死磕,你們這裡不是說我桀紂便是說我刻待宗室,索性這皇位就交給你們去坐,我也噹噹甩手掌柜的!」
「嘭!」
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堆,朱慈烺轉身便入了屋內,隨即一幫子朝廷重臣陰惻惻地看向旁邊的宗室王爺,而楚王卻在一陣喘息之後直接轉過了身子。
「鬧!你們就鬧!我老早就說了,朝廷接連用兵,國庫都已跑了老鼠,你們就是不聽!就是不聽!這番陛下讓了皇位,你們誰有本事就站出來!」
話音落下,一眾藩王皆都噤若寒蟬。
他們能在這亂世之中苟了性命,自沒有一人覺得站出來就能接了皇位,可說一千、道一萬,受了這等事情的牽連他們也覺得甚是委屈,待這一聲傳出便有人悄悄嘀咕了一句。
「不是將從獻賊那裡繳了三四百萬?」
「誰?!站出來!」
那一聲將才發出,袁繼咸便直接喝了起來,而那一眾王爺皆都滿臉茫然,似也驚訝於有人會在這時找死。
「今年朝廷就收上來三百萬錢糧,便是算上繳獲的三百七十萬也不到七百萬兩!你們可知光軍餉就要花掉多少?!又可知缺口還有多大?!」說著,袁繼咸似也覺得用這種態度對待宗室王爺有些不妥,待順了兩口才又接著說道:「陛下殫精竭慮,也未奢望諸位能為國分憂,可朝廷艱難到這般地步,諸位王爺總也不能再給陛下添亂吧。」
話說到這般地步,不論諸王心中到底如何做想,卻無一人再敢多言,見此情形,楚王便打算再追上兩句,以緩和當下氣氛,可他這裡才想好說辭,那裡卻見一人在院外探頭探腦,隨即他便看向了守在房門之外的胡一青,而這莽漢子則直接喝了起來。
「何人敢於此地窺探,左右!拿下!」
「莫動手!莫動手!下官是應天知府蘆少春!」
眼見虎視眈眈的甲士便要撲到自己身上,蘆少春立時便將自己的名號報了出來,隨即一眾閣老部堂轉頭看去,他卻眼神閃爍,不知在擔心什麼。
說起來他是賭對了,作為探查阮大鋮遇刺一案的主要參與者,他在案結之後便連升兩級直接坐到了應天知府的位置上。
那時陛下已經把江浙局面穩了下來,他自是感慨於站對陣營的重要性,其後陛下又接連大勝,待到此番竟是將亂作一團的西南都奪了回來,而他這個新上任的應天知府更與先前有了雲泥之別。
可誰曾想,好好的凱旋竟鬧到了這般地步,卻讓他又忙做了一團。
不過話說回來,忙也就忙了,左右不過是派些衙役捕快去劉宗周府外維持秩序,再親自守在胡將軍院外。
只是前世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郭附省城。
似他這等沒有背景的生瓜蛋子又怎曉得應天知府的難處?
「你如何來了這裡?」
眼見蘆少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馬士英便皺著眉頭問了一聲,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素來奸猾的貨色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無視自己的問話,哪怕對方面色極其痛苦,但也讓他這當朝閣老心中一陣不悅。
「無事擅闖此地便如擅闖宮禁一般,你有幾顆腦袋夠砍?!」
「閣閣老,下官實非故意,真是有要事稟報啊!」
聞言,馬士英皺著的眉頭非但沒有鬆開半點,眼神中倒還帶了些怒火。
莫說此時的應天,便是整個大明又有哪件事情比得過這院子裡的重要?
而這貨色竟在這等時節跑來獻媚,真真不知死字該怎麼寫。
「報來。」
「煩閣老借一步說話。」
話音入耳,馬士英立時便想將這貨色喝罵出去,可那些刻薄言辭才到嘴邊卻突然想到了房中的陛下,隨即長長順了口氣,緊接著便沉著臉往蘆少春跟前走去。
見此情形,蘆少春立時便往前湊了幾步,顯然是打算對馬士英耳語一番,只是兩人之間幾乎可稱得雲泥之別,待見其人這般舉動,馬閣老頓時便沉聲喝道。
「說!」
面對這等局面,他一個三品官自不能逆了閣老的的意思,隨即他面上現出一陣猶豫,待愣了三兩個呼吸之後便開口說道。
「回稟閣老,先前有人來下官處遞了狀子,說是要狀告紹興劉家隱匿田產等諸多不法。」
原本,在場眾人皆都以為這應天知府是有什麼大事,可當聽到這話卻都不由覺得其人不知輕重,只是在場這麼些人終有人曉得紹興劉家的底細,隨即便傳出數陣倒吸涼氣之聲。
「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