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好漢去查好漢

  第440章 好漢去查好漢

  「軍爺,敢問前面進去的那位大人是何官職啊?」

  「你問我?我問誰來?」

  眼見身前甲士不太好說話,金應元便想再從旁的地方探問一番,可他這邊還沒動作,身側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是新上任的應天知府蘆少春。」

  話音入耳,他便順著聲音望了過去,隨即便見一微胖中年人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他不是有意頂你,跟著陛下征戰四方,當是真不曉得。」

  聞言,金應元的心緒卻好了一些,待朝那中年人謝了一番便又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對面的小院裡。

  這兩日的事情本與他無甚關係,堂堂外藩使臣也不至於來這裡受小卒子的氣。

  畢竟他們這些藩屬只是臣服於這片土地的主人,至於主人到底為何卻也無關緊要。

  可他終還是來了,甚至還在這小院外守了兩日。

  歸到根里,大明的主必須由今上來做,換成任何一人都只可能再生天傾,不管這事情最後以何種方式解決,陛下終還是會回到宮中,而這便是他甩開使團面見天朝皇帝的唯一機會了。

  他想得清楚,自表面看來這地方人多眼雜,根本不可能有半分保密可言,但同處一座城市,卻總是分了好多圈層,哪怕他求見皇帝的消息傳遍了南直隸,那些縮在迎賓館裡的同僚大抵當是一無所知。

  很明顯,這是在賭。

  賭今上與以前那些皇帝不同,賭消息的擴散不會那麼迅速,一切都只建立在他自己的判斷上,便連半點實證都無從提及。

  可他已沒了半分奈何,若由著薩摩藩肆意妄為,不小一兩代人琉球國祚勢必得斷在他們手裡,屆時.

  「錢閣老,是錢閣老來了!」

  就當金應元的思緒不斷飄散之時,站在他身側那個中年人卻又壓著聲音說了一句,待他抬頭看去便見一似如謫仙般的老者正在昂首走向院門。

  他怎來了?

  難道事情有了轉折?

  兩日下來他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自也知道當朝首輔因激憤而棄了官職。

  此時本該在外面不理世事的錢謙益居然出現在了這裡,那這事情當也到了落幕的時候。

  依著他的眼光看來,這一番錢閣老的處置真真妥當到了極點。

  用辭官來表達自己對陛下的支持,卻又不曾巴顛顛地侍候在陛下跟前,這既展現出來自己對某些人的不滿,又不至於落下媚上的話把,不管事情最終以何種結果落幕,他這個首輔卻都是百官楷模、士林表率。

  一旦浙江文壇的旗幟倒下,說不得江浙也就只有他錢先生一人可稱魁首了。

  心念轉動之間,金應元不得不感慨於大明的人傑就似過江之鯽一般,若再引深一些,那少年天子又會是何等手段?

  到底是天朝上國,哪似我等外藩蠻夷?

  於心中嘆了一聲,金應元的思緒卻又轉到了自家身上。

  琉球小國,丁口不及大明一縣,也正因此,在面對薩摩藩的控制時便連半點反抗的心思都不曾生出。

  這幾十年下來,頂著琉球名頭朝貢大明的薩摩藩日漸強盛,正主卻只似個傀儡一般,被鉗製得不能動彈。

  所幸.

  「劉宗周寬以待己、嚴以律人,實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衣冠禽獸!陛下如何能因這等孽障之言而置朝局萬民於不顧?!!」

  就當金應元對自家王國不住腹誹之時,一陣撕心裂肺的求告卻從院內傳了出來。

  他是見過錢閣老的,自曉得這是大明首輔的聲音,可當他正在揣測今上會如何應對之時,錢閣老那蒼老卻洪亮的聲音竟又傳入了耳中。

  「人證物證俱在!怎能有假?!陛下切不可被那王莽所騙啊!」

  情況不對啊。

  待聽這般言語,金應元大抵也猜出了今上的回答,可按他所想那挑事的劉宗周既已身敗名裂,今上便該順坡下驢應著朝臣之請返回宮中,卻不知為何會如此應對。

  難道還有後手?

  事情的發展終還是超出了他的想像,其後院中又是哭嚎又是求告,讓他在守在外面的人都已辨不清內里到底成了何等模樣,而在他正有些焦急之時,那響動卻又清晰了起來。

  「有旨意!」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有心懷不軌之徒竟趁朝中偶生事端之機構陷國之重臣,特命禮部尚書劉宗周為欽差大臣,赴浙江清查相關情事!」

  劉宗周?

  今上不正是被他逼到如此地步的嗎?

  為何現在又派他出去查什麼浙江?

  話音入耳,金應元卻被這事情的發展給搞得摸不著頭腦,可他這裡還在不斷思量,一陣冷哼卻從他身側傳了過來。

  「陛下就是太念舊了!」

  順著聲音望去,金應元便見那本還似彌勒般的面容竟帶了些金剛怒目之意,隨即他便又朝對方問了幾句,片刻之後總算是明白了內里的情狀。

  家族犯法,卻叫劉宗周去查,這不是明擺著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心念及此,金應元卻只覺頭腦一片混亂,顯然局面這般發展已遠超他能理解的範圍。

  按他所想,今上歷經戰陣,便連那數萬降卒都是說殺就殺,如此看來當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才對。

  此時既已有人出告,不論真假都該趁機將劉宗周一棍子打死,卻不想竟又做了這等安排。

  搞不明白啊。

  隨著心緒的轉動,他便想再和那中年人問上幾句,可當他轉頭之時卻見那中年人已然擠出了人群,似在與相熟的說著什麼。

  「進去了嗎?」

  「進去了。」

  「那你還不回去?」

  聽到這話,那中年人面上卻露出了些不好意思,隨即他轉頭朝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對當面之人解釋了起來。

  「我本想看看陛下會如何處置那劉宗周,卻不想.嗨!」說著,那中年便重重地嘆了一聲,待過了一半個呼吸才又接著說道:「不就是在杭州時往前面運過些錢糧嗎?這等微末之功如何當得了這般皇恩?!」

  「這是伱操心的嗎?」

  「屬下不敢。」

  身形雖無有半點舉動,中年人口中的話語卻已帶了些惶恐,眼見他這般模樣,對面那人卻又換了副語氣。

  「誰不知道陛下念舊?咱們指揮,還有向總兵,那都是蹉跎了半生的人.」話到這裡,那人卻頓了一下,似乎覺得背後議論上司有些不太妥當,隨即便換了個說法:「再看那國公府,都說陛下是不想壞了徐家姑娘的名聲才堅持婚事,我卻覺得那歿在廣州的徐二爺才是正因。」

  「國公府二爺?」

  「嗯,當初韃子圍城,陛下一直守在城上,那夜數十白甲帶隊襲城,徐家二爺可是救過駕的。」

  這些事漫說應天城裡的,便是整個南直隸也有不少人曉得,而那中年人待聽自家上司說起卻也只能做出一副沒見過的世面的樣子,顯然帶著討好之意。

  「起駕!」

  就當二人正在人群外圍閒聊之時,一陣高呼便從院子之中傳了出來,隨即圍在周遭的百姓和維持秩序的甲士皆都跪拜於地,那中年人卻仗著身處不起眼的地方悄悄將頭抬了一些。

  他給朝廷賣了大半輩子命,多少也有了一點點官職,可陛下一出征就是大半年,哪怕錦衣衛有著護駕之責,他卻也未見過陛下的真容。

  此番事情辦妥,恰好派他來盯著那蘆少春的動靜,他自也不會錯過了這般機會。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山呼之聲響起,一隊甲士率先自院門走出,其後那名為胡一青的無雙戰將把一匹戰馬牽到院門之外,緊接著便有一身著明軍制式甲冑的年輕人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原來陛下真是甲不離身啊。

  心念及此,當初的種種傳聞頓時生於中年人心中,待他正眯著眼想看看陛下臉上是不是有一道長疤之時卻見他原本所站位置竟有一道身影沖了出來。

  「護駕!」

  「有刺客!」

  那身影的動作不可謂不快,但周遭甲士又豈是擺設?

  其人方才沖了兩步,便被數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按在了地上,隨即一陣悶喊便自那人堆里傳了出來。

  「微臣有事啟奏!並非刺客!並非刺客!」

  微臣?

  這一聲入耳,朱慈烺卻是有些奇怪,應天城裡的大小官員拐彎抹角都有直達天聽的渠道,自用不著使了這般手段。

  如此想來,這當是外地的了。

  只是這地方上又有何事值得這人冒著驚了聖駕的風險?

  心念及此,朱慈烺便輕輕揮了揮手,隨即那人就在甲士的挾制之下來到了自己身前七八步之處。

  「你是何人?」

  「回稟陛下,微臣是琉球正議大夫金應元,有要事要稟報稟報陛下。」

  話音入耳,朱慈烺便朝後面的錢謙益看了一眼,待見對方點頭確認,他略一思量便招了招手,緊接著便直接往宮中而去。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從金應元衝出到朱慈烺策馬離開攏共也就十來個呼吸。

  沒發生什麼大事自能算的皆大歡喜,可那中年人卻因此而未能看見陛下面上是不是有道疤,待見那金應元被甲士押著緊隨陛下離開,他竟就破口大罵了起來。

  「入娘賊!竟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驚了聖駕!等著瞧!看.」

  「莫罵了,他又聽不見。」

  隨著自家上司的話語聲傳來,那中年人便悻悻地收了神通,而當他正打算返回衙門之時,他那上司卻輕輕拽了他一下。

  眼見這般情形,那中年人自是有些奇怪,只是這裡人多眼雜也不好多問什麼,隨即便跟著自家上司往那僻背處而去。

  大抵一半柱香的功夫,兩人便入了一間酒樓,待朝小兒點了幾樣尋常菜品,他們便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

  「千戶,又有差事?」

  到了這時,那中年人自也沒什麼好瞞藏的,方一坐下便直接問了起來,而他那上司卻在聽到問話之後沉默不語似是有什麼顧慮一般。

  面對這等局面,那中年人心頭不由一沉,這兩個月指揮就似瘋了一般往江北不斷派出探子,可那些探子卻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沒了回音。

  此時自家上司這般模樣,他便也有了些猜測。

  怕是為國盡忠了。

  心念及此,那中年人面上便帶了些決絕,可還不等他表態,上司的話語卻又傳了過來。

  「上面想讓你回杭州一趟。」

  「杭州?」

  「嗯。」

  「是盯著劉宗周辦案嗎?」

  「嗯。」

  得到了自家上司的確認,中年人的面色卻沉了下來,先前他以為是要去執行那九死一生的差事都未曾如此,也不知杭州到底有什麼讓他如此牴觸。

  「實在沒人了,若非如此,指揮也不會.」

  「陛下臉上到底有沒有疤?」

  中年人不單打斷自家上司的話語,其言也是牛頭不對馬嘴,可那千戶卻似不以為意一般,待住了三兩個呼吸才沉聲答道。

  「陛下的一切信息皆屬絕密,可你多少也算是受過皇恩,咱便破了這例,」說到這裡,那千戶卻頓了一下,待那中年人的面上都有了些焦急他才接著說道:「陛下面上的確有一道刀疤,那疤也的確是在守杭州時留下的。」

  「謝千戶!」

  話音落下,那中年人便將面前的酒水一飲而盡,隨即兩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本是杭州千戶所的,雖說崇禎朝以來錦衣衛的權責便大副削減,但他多少也能領上些銀錢,再加上父母的積蓄總算也在而立之年說上了個老婆。

  日子平淡,倒也有些滋味,可一切都在去年徹底改變。

  那日他的妻子帶著兒女出去購糧,卻不想端端撞上了蘇家反叛。

  刀兵無眼,一雙未成年的子女當時便死在了蘇家僕役的亂棍之下,妻子也在亂過之後傷重不治。

  他知道自己對那道疤的在意當能算是有些病態,但那一番之後韃子便殺到了城裡,那疤便是在那時永遠留在了陛下面上。

  這大抵就算是他們娘三曾存於世上的證明吧。

  後附當下疆域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