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唔.理解了,但並不透徹
「另外.本宮博洛分析了.」
戰馬奔跑的速度在鞭策之下很快便提到了極限,可朱慈烺的喊聲卻還是斷斷續續傳入了多鐸耳中。
挑撥離間意指挑起是非爭端,製造矛盾,使別人鬧不團結。
但若別人之間本來就有爭端、矛盾,那大抵也就用不上這詞了。
可自家事自家知,對清廷內部的矛盾,多鐸的認識自然要比朱慈烺深刻得多。
為了那個皇位,八旗之間幾乎起了火併,若非有老代善在中間攪合,說不得多爾袞兄弟幾個的周年都已過了。
所以,在一開始掌權時,多爾袞最主要的任務便是削弱豪格的兩藍旗,分化皇帝的兩黃旗,穩住老代善的兩紅旗,排在這之後的才是與漢人的戰爭。
只是其後的戰爭實在太過順利,不但明軍一觸即潰、望風而降,便連李自成的農民軍其實也沒給清軍造成太大阻礙。
眼見有巨利可圖,各方的主要目標自然也就出現了變化。
畢竟三方爭來爭去也就是關外那點苦寒之地,可漢人手裡的卻都是花花世界啊。
由此,在入關之後的一年時間裡,清廷各方大抵也能算是勁往一處使,哪怕還會用上些比較唯心的手段,但整個局面大體上卻還是穩當的。
若讓朱慈烺來說,這樣的情況就是國家上升期,內部矛盾被暫時擱置。
可說破大天去,這也只是擱置,一旦上升期被打斷,那麼這些矛盾便會以劇烈百倍的方式爆發出來。
當然,多鐸是說不出這等話來的,但他也知道,由皇位之爭衍生而出的矛盾是生死之爭。
現在大家都在借著明國這塊肥肉壯大自己的力量,可一旦對明國的攻勢受挫,那麼諸般心思定然會在各人心中生出。
更何況.
「這該死的奸賊竟然與那幾個說過這些!」
多鐸率先離開,孔有德卻也不慢,當他控著戰馬將將與多鐸並駕齊驅之時,便聽其恨恨的聲音順著呼呼的風聲傳入了耳中。
早年間的孔有德許還不通高層之間的鬥爭,可投清之後的這十幾年他一遍遍復盤當年的經歷。
到了這時,雖談不上擅長,但在這般情況之下卻也能搞明白其中關竅。
兩方在沒有徹底撕破臉皮的情況下,哪怕一個個都恨不得掐死對方,但在明面上當也會盡力維持,其手段大抵也就停留在暗地裡下絆子上。
可現在,那陰損玩意將這事明明白白地丟了出來,還耐心細緻地幫著雙方將其揉爛捏碎細細分辨一番。
更噁心的是,他竟然還毫不遮掩地將事情讓雙方都知曉了!
這豈不是等於幫著兩家將臉皮直接撕破了?
哪怕多鐸和博洛都想維持面上的和諧,卻也不得不在這種情況下提防對方,甚至
歹毒!
極其歹毒!
難道皇宮裡教的都是這些?!
心念及此,孔有德便是有心勸解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而還未等他想好如何開口,卻又聽多鐸問了一個讓他更加為難的問題。
「早前聽說抓了一個明國太子,後面也不知怎麼處置了。」
多鐸所問,孔有德雖也知道一些,但那段時日他雖也算是在北京周遭,可精力全都放在了平定地方上,所知自然也不見得比多鐸多上多少。
清軍入關之後又南北兩個崇禎太子,這南太子自然是落在弘光手中的朱慈烺,而那北太子則落在了多爾袞手中。
這北太子的經歷要比朱慈烺豐富一些。
據說他是在去年十一月時入的周國丈府,在府中與太平公主相見之後便又離去。
其後待他再來之時,長平言明府中人多眼雜,贈予一身錦袍便讓他勿要再來。
可誰曾想,這北太子也是個沒眼色的,過了十多天卻又跑了回來。
這次他的運氣便用完了,周國丈讓他自稱姓劉,而這北太子堅決不從,待被趕出府後,卻又被巡捕以犯夜禁逮捕。
如此一來,這位北太子便落到了清廷手中。
「說是年初就病死了。」
孔有德雖然奇怪於多鐸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但也將自己所知說了出來。
「這陰損貨是十二月被發現的?」
「嗯。」
「你說這入了周國丈府的人會不會不是同一個?」
!!!!!
聞得此言,孔有德頓時驚了一下,可不等他在腦中捋順因果,卻聽多鐸又接著說道:「算了,此事容後再說。」
多鐸提及這些自然不是生了八卦之心。
他現在非常清楚,這陰損貨就是大清一統天下的最大敵人。
可他同樣清楚,這一戰再無變數,能將這些人馬囫圇個帶回便已算是貪天之幸,哪怕之後再要提兵來攻卻也非一朝一夕就能成行。
待到那時,這陰損貨大抵也應在江南站穩腳跟,說不得便連餘下的幾省都要徹底入其手中。
能想到這些,多鐸也就能想到設法對其加以限制,而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能在他掌握其他各省的過程中添些麻煩的,大抵也只有那真假不明的身份了。
當然,多鐸自然不會單純到以為只憑這一點就能給那陰損貨造成多少麻煩,詢問北太子也不過是想捋清其中關聯罷了。
實際上他現在已然有了更好的想法,只不過這想法卻還得回去和多爾袞仔細商議一番。
朱慈烺自然不知道這些,看著多鐸落荒而逃之後,他也就自東門回了宣城。
對他來說,在完成這次會面之後,江南之戰實際上已經結束了,餘下的就是看這兩家如何表演而已。
老實講,他還是很想趁著這個機會再從清軍身上咬下一塊肉的。
可他手中當用的人馬大多都已打了數仗,除了侯承祖這幾千之外,餘下的不是將征來的民壯便是皖南這裡的義軍。
這些人馬心氣是有的,敢戰之心也是有的,但他們極其缺乏武器裝備,若是就這麼被派去和武裝到牙齒的韃子死斗,不但是對兵卒的不負責任,更會嚴重透支朱慈烺所轄之地的戰爭能力。
如此想來,卻還不如圍三闕一,給這些韃子留下活路,也省的讓本已有了隔閡的兩路韃子在重壓之下重新聯合,反倒使這些好苗子在未曾長成之時就遭了損失。
只是好苗子歸好苗子,其中卻還有著不少隱患,而他臨走之時朝金聲所問之話卻正是為了解決這些隱患。
金聲並非尋常的迂腐文人,他在崇禎年間便針對時政上書多次,雖說到了最後也未被採納,但亦能看出其人有些韜略。
待到後來,他起兵抗清,一度甚至都將整個皖南全部光復,若非最後受了叛徒出賣而兵敗身死,說不得還能和江西、太湖的明軍形成鼎立之勢。
如此人物,雖在剛剛聽到朱慈烺之言時未曾明白其中含義,但在思量過程之中卻也漸漸意識到了皖南的問題。
由此,他在看到朱慈烺回城之後便直接迎了上去。
「殿下,一切可還順利?」
眼見金聲迎來,朱慈烺便自馬上一躍而下,待到兩人相距不過三兩丈時,金聲這裡忙著行禮,而他的面上卻露出了輕鬆地微笑。
「順利,接下來就看多鐸如何接招了。」
朱慈烺雖能說是將多鐸玩弄於股掌之間,但在說到這些時卻也不會自吹自擂。
可他身旁畢竟還跟著兩個死忠,哪怕向仁生在這些事上反應稍稍慢些,但常冠林這個在官場中混了多少年人傢伙卻不會只當個木頭。
「金御史你是沒看到啊,殿下只用了三兩句便將敵酋說得落荒而逃,今夜他怕是要徹夜不眠了。」
聞得此言,金聲立馬露出好奇之色,但常冠林把前因後果細細講了一番之後,他雖也迎奉了幾句,可眉宇之間卻隱隱有些憂色。
在常冠林的講述之中,清廷大抵帶著些兵為將有的意思。
如此一來,其朝中各派系之間便因皇位和利益出現了爭鬥,而這種爭鬥自然也就蔓延到了多鐸軍中。
由此,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便利用韃子軍中的這些爭鬥對其進行了分化,進而力挽狂瀾,使將傾之大廈重新穩了下來。
不得不說,常冠林的這番總結雖不太全面,但關鍵點基本都還是涉及到了,可在其講述過程之中,本就有些心事的金聲卻只關注到了一個詞「兵為將有」。
早先朱慈烺問了他對戰後的皖南有什麼想法,他也便趁著殿下外出與敵酋會面的功夫細細思量了起來。
在他想來,若是擊退韃子,恢復生產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順著這個思路,他就一直想了下去。
什麼收攏流民、準備種子工具之類的事都不在話下,只要局面穩定下來,大抵也就只需旬月功夫。
可當他想到該如何安置這些義軍之時心裡卻犯了難。
名義上來說,皖南的義軍雖都是相應金聲起兵,但細論起來裡面卻也分了數路。
旁的都不需多提,光是義軍成分極其複雜這一點就讓金聲在思量如何安置時生出了一腦門子官司。
失了家園的普通百姓、各方大族的家僕雜役、逞強鬥勇的綠林好漢、沒了統屬的散兵游勇,若不將這些人安置妥當,說不得須臾之間又是民變的根由。
其實想到這裡時,金聲雖然覺得事情頗為複雜,但也只覺得太子殿下是讓自己未雨綢繆,莫在這個過程之中生出什麼亂子。
可當他將問題想得再深一些時,卻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莫看皖南起兵不過月余功夫,但每支義軍的大小首領在當地卻也能算是土皇帝了。
若真有人因嘗到了權力的滋味而生出旁的心思,那麼對義軍的安置還會如想想中那麼順利嗎?
到了這裡,有關於義軍的安置,在金聲心裡已然成了需要慎重對待的事情。
可誰曾想,常冠林那一句「兵為將有」卻讓此事在他心裡的分量又重了數成,甚至都已排到了恢復生產的前面。
這一支支隊伍可都是大小首領憑著自己的能力拉起來的,這般情形可不就是兵為將有嗎?
若真由著他們發展下去
「臣斗膽,請殿下准義軍士卒於戰後回鄉。」
遣散!
趁著各軍還未成勢就趕緊遣散!
作為一名文官,作為一名久在朝中的文官,哪怕這些義軍之中包括了自己費心拉起來的隊伍,但金聲卻還是在想到這些之後堅定地認為,該早早將其遣散。
實話實說,這年月的文官對義軍這種不在體制之內的武裝力量是充滿警惕的。
在原本的歷史上,就算清軍已然占了江南,兵鋒越過江西直逼湖廣,但文官們也並未因局勢艱難而對其有多少信任。
由此,也便讓不少人直接對明廷寒心,進而使反清鬥爭日漸消沉下去。
對這一點,朱慈烺自然是知道的,他當然也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對皖南義軍來個卸磨殺驢。
「回鄉的事需憑各人意願,切不可強求。」
待聽到金聲之言後,朱慈烺便明白他這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唔.但並不透徹。
他若真想卸磨殺驢,待到戰後以功賞之名將各個首領聚到一起便是,又如何會委婉地提醒金聲這個最大的義軍頭子?
所謂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為寇讎。
這話雖是文官們編出來忽悠皇帝的,但卻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譬如朱慈烺那便宜老子,對待臣下時真能稱得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當然,這裡面自然有被大臣忽悠得不敢相信他們的因由在裡面。
但不可否認的是,大明落得如此局面,崇禎的刻薄寡恩卻也占了些分量。
所以,朱慈烺在行事時便特別注意這個。
哪怕對某些人、某些勢力完全可以直接處理,但也要讓他們搞到天怒人怨,不得不殺的地步。
「義軍於此戰之中貢獻極大,有功將士朝廷自會不吝封賞,但關於去留的問題還需憑各人意願,本宮卻也不能替他們做了主張。」
話音落下,金聲不禁又看了眼太子殿下,待他見到殿下面上毫無作偽的跡象,這才躬身一拜:「殿下仁厚,真乃朝廷之福,萬民之福!」
「莫提這些,我估摸著多鐸也不會在宣城停留多長時間,待其退後我想見見各支義軍的首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