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誰在勸誰?
6月18日
這兩日杭州城中可謂波橘雲詭。
先前潞王小朝廷在馬士英的主導下試圖與清軍媾和,可談得好好的卻不知多鐸哪根筋不對,突然率軍出現在了杭州城以北的塘西。
這般情形,是戰是和本該有人拿個主意,可誰知那馬士英竟又如先前一般直接將印信交回內閣,自己卻不知所蹤了。
「還是沒有閣老消息嗎?」
看著幾個氣喘吁吁地內監,潞王朱常淓心頭不由生出一陣恨意。
若非馬士英強逼,他如何會當這勞什子的監國。
現在可倒好,口口聲聲社稷黎民的人跑了,卻將他這個對監國之位毫無興趣的人留在此地頂缸,這如何能讓他不恨?
「殿下莫要再想,此時當思整兵備戰才是。」
「韃子都已殺到城下,如何整兵?如何備戰?」
黃道周這才說了開頭,隨即便被兵部尚書張秉貞打斷,緊接著不待黃道周做出什麼反應他便如連珠炮一般將不可守之理盡數道出。
「殿下,馬士英一走,他帶來的兵卒立時便亂了,現在城中可用之兵唯方國安一營,確無能守之理啊。」
馬士英所領兵卒本就軍心不穩,他這一逃,那兩萬兵馬幾乎到了將要潰散的邊緣,指望他們迎敵作戰實在是痴人說夢。
方國安之兵雖還可堪一戰,但滿打滿算也只有一萬多些而已,憑這點人馬彈壓應天兵卒都還不夠,又怎麼可能守得住偌大的杭州城?
張秉貞本為浙江巡撫,朱常淓監國之後便任其為兵部尚書。
作為本地父母官,又是主管兵事的官員,他的話自然不是全無道理,可於黃道周聽來真真是其心可誅。
「逆賊!你竟敢繆言欺君!」
他將手中冊子往張秉貞身上一丟,隨即便打算撲將上去,若非旁人相攔,說不得一頓武行便要在此上演。
「各路義軍近的已不足半日便能入城,你又豈敢稱無兵可用?!」
黃道周一邊掙扎,一邊厲聲喝罵,而朱常淓這堂堂監國卻也只能如鄰家大叔一般出來勸阻。
「黃先生,消消氣,不過各抒己見而已,何必動怒,何必動怒啊。」
「殿下!此賊定與活秦檜有勾結!說不得他們都已和韃子商量好了,就等杭州開城投降了!」
在劉宗周未能獲得徵召的情況下,作為二周之一的黃道周自然成了本土勢力的代表。
所以他雖稱不上對陳洪範這幾日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但大略也能從其拜訪的人上看出一些端倪。
如此一來,作為和陳洪範關係較為密切的張秉貞自然成了他眼中的「活秦檜」第二。
「黃道周!你竟在殿下面前血口噴人!」
黃道周所說之話可謂誅心之言,張秉貞又如何能忍?趁著黃道周被人攔住的空檔,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便一拳打在了黃道周的面門當間。
隨後一場老臣之間的肉搏便在朱常淓面前上演了。
大明一朝,臣子們在皇帝面前上演武行的倒也算不得鳳毛麟角。
可現在大敵當前,所議之事又關乎所有人生死,他們二人在這般時節竟做出如此之事,還哪有半點忠君體國的樣子,直讓本就心焦的朱常淓生出一股無明業火。
「拉下去!通通給我拉下去!」
話音落下,一幫內監七手八腳地將二人往外面拖去,不消片刻功夫,堂中便只剩了朱常淓和陳洪範二人。
「將軍莫怪,黃先生本就是火爆脾氣,說話口無遮攔卻也不是第一次了。」
「殿下,無礙的,臣問心無愧,旁人願說什麼就讓他去說好了,」說到這裡,陳洪範一聲苦笑,隨後才又接著說道:「他們已逼走了馬閣老,若是臣再被激得做了什麼蠢事,那隻剩殿下一人還」
「馬閣老是他們逼走的?!」
「老臣失言!老臣失言!」
眼見自己才問了一句,陳洪範便被嚇得直在地上不住磕頭,哪怕是個傻子也當知道其中必有貓膩。
只是該如何讓這陳洪範說出事情原委呢?
朱常淓一邊前去攙扶跪在地上的陳洪範,一邊於心中不住盤算。
就當兩人剛剛四目相對之時,他的心裡終於有了主意。
「將軍,所有人都言伱是活秦檜,可我卻知你心中的苦處,若是能敵過韃子,誰又願和那班野人多說什麼?」
這一刻陳洪範也不知是被戳中了心裡痛點,還是什麼原因,兩眼一紅豆大的淚珠便直接從臉頰滑落。
「殿殿下,老臣所作所為皆是想為大明保下一炷香火啊。」
言畢,陳洪範失聲痛哭,而朱常淓心中雖有些焦急,但見他這般模樣卻也不好再問什麼。
半晌之後,陳洪範哭聲漸熄,隨即不等朱常淓開口,他便主動說了起來。
「今日為殿下這句話,老臣也不怕惹人報復了,他們勾結方國安想要行不軌之事,如此馬閣老才會連夜逃出杭州。」
「啊?這馬閣老兵勢強勁,他們如何」
「殿下有所不知,馬閣老之兵皆是從應天拐帶,現在兵卒們將應天失守的帳全都算在閣老頭上,他又如何能讓兵卒聽從號令?
更何況前來杭州的那幾支援兵里,無論楊廷麟還是張國維、李永茂可都與閣老不諧,如此情形他又怎能不逃?」
此時的朱常淓已被這內情驚得失了方寸,除了不斷回味陳洪範的話之外便再無其他念頭。
曾幾何時,馬士英便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般橫在他面前,可現在聽到陳洪範的話後他才發現,原來這馬閣老卻也是個外強中乾的,僅僅聽了點風聲便直接被嚇得掛印而逃。
早知道這樣那他還有何必要唯馬士英之命是從?
「殿下。」
「哦,陳愛卿,你接著說。」
將有些愣神的朱常淓喚醒,陳洪範便又接著說道:「現在韃子已兵臨城下,是戰是和還望殿下早日定奪啊。」
聞言,朱常淓心中又是一陣煩躁。
他如何不知該早日定奪,可現在朝臣們連話都講不上兩句便開撕,倒還不如馬閣老在時,無論對錯總還能拿出個法子。
「愛卿,你給我交個實底,這和到底能不能議成。」
想到馬士英自然就想到了與清軍議和,恰巧陳洪範又是主要執行者,朱常淓便希望從他身上得到些準確的信息。
可出乎意料的是,話音落下後好一陣子,那陳洪範卻只是低頭不語,似是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又似是在心裡做什麼艱難的抉擇。
這般情形,朱常淓自也沒有耐心再等,見對方遲遲不肯開口他便直接催了起來。
「愛卿,此處再無旁人,你大膽直言便是。」
「議和.當是無望。」
「無望?把南直隸全都給韃子也不成嗎?」
聽到這話,不管陳洪範心中到底作何想,但他面上卻苦笑一聲才又接著說道:「殿下,莫說南直隸,便是把浙江都劃給韃子怕是也不成啊。」
「如何.如何他們胃口為何會這麼大?!」
「殿下,杭州以北幾乎都在多鐸之手,杭州以西南昌周遭都已被阿濟格部所占,
前後夾擊之下,莫說江浙,便是福建、湖廣都在韃子兵鋒之下。
如此局面難道您還想憑一言便叫他們退去嗎?」
話音落下,本還蹲在地上的朱常淓撲通一聲便愣愣地坐在了地上。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如此真實的戰局分析,也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危若累卵的含義。
他從來都沒指望過能將清軍趕回江北,甚至都沒覺得能保住杭州,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看起來還握有半壁江山的大明,實際上卻連湖廣都有可能保不住。
「殿下,為今之計或遷去西南,或直接投降,再做其他打算都是取死之道。」
見朱常淓心神已亂,陳洪範自是要趁熱打鐵,說完這句之後他便也不再言語,只是靜靜等待朱常淓做出決定。
「莫不如就降了吧。」
!!!!!?????
話音入耳,陳洪範頓時被驚得長大了嘴巴。
按著他的設想,朱常淓當會選擇去往西南,如此一來作為深受信任的大臣,他便有機會為主子再立新功。
可現在.
「殿下,西南還有數省之地,萬不可降啊!」
「以半壁江山都擋不住韃子,失了錢糧豐腴之地如何還能再有希望?
若真等韃子打進西南豈不是只剩死路一條?
倒不如趁著西南之地在手,及早和韃子談好條件。」
「殿下,何騰蛟在湖南、丁魁楚在廣東、鄭芝龍正在福建,三人都有不少兵力,就這麼降了豈不為天下嗤笑?」
尋常來說,角色轉換的太快總會讓人有些不太適應,可陳洪範畢竟是干慣了這種事的,再加上他對大明現在處境有著很深的理解,所以不過呼吸功夫他便想好了說辭。
「是指望他們來援還是逃去他們那裡?」
「自然是。」
這一句問完,陳洪範便想直接回答,可他才說了三字便如想到了什麼一般瞪大眼睛看向還坐在地上的朱常淓。
「殿下是怕被他們挾制?」
「直接說傀儡便是,不用說那麼好聽。」
到底是各人操心各人的事。
陳洪範一直在想怎麼為主子立下新功,所以當他自以為站在朱常淓角度上設想之時也只想到一些皮毛而已。
「無論應天還是杭州,朝政都把持在那些人手裡,若是逃去別處,想來也是一般情形,莫不如直接降了,還省的再受顛簸之苦。」
勸說這種事,通常也只能在對方心存猶豫之時方能奏效,若真有一人對某事已有了定計,那麼就算派上八頭牛去拉大約也是拉不回來的。
依陳洪範看來,此時的朱常淓便是這種情況,所以他也準備順勢而為對自己策略稍稍做些調整。
「殿下,黃道周之流在城中勢力頗大,這投降之事卻也不是那麼好行的啊。」
「你不是和方國安有些交情嗎?有他相助開城當非什麼難事吧。」
聽到這話,陳洪範頓時只覺一股寒意從脊背冒出。
他的確去尋過方國安數次,可去時他做的極為隱秘,說不得連馬士英都不曾知曉,這傀儡又是從何得知此事的?
「殿下,我與方國安並無私交,他至多也就是向我問問談判的情況罷了。」
「哦?那愛卿是否直言相告了?」
陳洪範篤定自己去方國安營中的事無人知曉,而朱常淓似也真的只是隨口一說,並未在這上面再做糾纏。
「大略.說了一些。」
「那他的意思呢?」
「他並未直接表態。」
只那一句,談話的主動權便落在了朱常淓手裡,雖然現在兩人都在為同一個目標而努力,但這種談話方式卻還是讓陳洪範有些難以適應。
「那以愛卿之見,此人能否爭取?」
「稟殿下,方國安雖不甚堅決,但他畢竟也是浙江人,與黃道周、劉宗周還是有些瓜葛,若不逼到牆角里卻也很難讓他棄明歸清。」
「這樣啊。」
到了這裡,朱常淓已經從陳洪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信息,剩下的也就是怎樣在黃道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迎清軍入城了。
只是話說起來簡單,可這杭州城裡有黃道周盯著,城外有方國安守著,若不能讓他們露出破綻,僅憑他們這些人想要迎清軍入城卻真的是千難萬難。
「愛卿,若是沒了方國安,你可有法打開城門?」
聽到這話,陳洪範有些疑惑的看了朱常淓一眼。
沒了方國安,憑他和張秉貞手裡的幾百人馬自然能夠輕而易舉地打開杭州城門。
可話說回來,這方國安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嗎?
要真有這本事怎麼不去讓多爾袞沒了,倒還省的在這裡費心。
「殿下,臣與張大人還有八九百人馬,只是.」
「嗯,這就好,方國安的事就交給我了。」
沒有等陳洪範將話說完,朱常淓便自信地將其打斷。
如此情形,陳洪範心裡自是更加疑惑,可不等他再出言詢問卻見朱常淓整了整衣衫直接對他拜了下去。
「與清軍聯絡還要多多勞煩,本王的性命就交在愛卿手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