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紅臉白臉
蘇州
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鄂爾都自入得此城之後便整日悶悶不樂,若讓不知內情的人見到他這副模樣幾乎會以為是吃了天大的敗仗。
那日經烏斯圖提醒之後他便四處聯絡,待到組出一支近萬人的大軍之後他便率軍直撲蘇州而去。
結果是明確的,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遇到幾次像樣的抵抗便連取數城輕鬆抵達蘇州城下,可在蘇州開城投降之後卻發生了一件事將他拴在這裡不得寸進,只能眼巴巴看著其他人馬在這豐腴之地橫行。
「這船隊到底是哪裡來的?如何這般不要麵皮?」
眼見同桌二人默然不語,鄂爾都心中不由一陣煩躁。
那日,他才進蘇州便聞有支龐大明軍船隊殺來。
如此情形鄂爾都自是不用多想,立刻便命人緊閉城門以待援兵。
可等那船隊靠得近了他才發現,所謂「龐大船隊」不過都是些民船而已,若非他不善水戰,怕是不需多少時間就能將其全部化為齏粉。
隨後那船隊自是退去,而他也以為事情到這裡便結束了。
但誰知不過一日功夫那船隊便又出現在蘇州附近,似是篤定鄂爾都拿他們沒有辦法一般。
如此幾番下來,鄂爾都不知那船隊主事是何心情,可這種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的行為著實讓他有些厭煩。
所以他這才將同來蘇州的兩個降軍總兵召到一起商量如何應對。
「額真,末將已打聽清楚了,這船隊的主事之人名叫吳易,原為史可法麾下職方主事,因至蘇杭一帶募糧而躲過了揚州一役,如此才.」
「哦?你也曾在史可法麾下,可有過交往?」
「哼,」聽到鄂爾都的問話,說話那軍將冷笑一聲,隨即便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史可法何等人?如何能看得上我們這些亂民出身的。」
「哎呀,李總兵,先前的事是先前的事,若真能搭得上話不妨試試招降。」
這李姓總兵名為李成棟,本是高傑麾下大將。
高傑死後麾下眾將唯恐被其他幾鎮吞併便想讓史可法將其子收為義子。
原本這是一件好事,若史可法真將高傑之子收下,那麼這一鎮戰力強悍的兵卒就算不會唯史可法之命是從,也會極大加強其對各鎮兵馬的控制力,待到清軍南下之際哪怕仍然不敵,當也不會一潰千里。
可誰知當李成棟等將滿心以為能找到一座靠山之時,史可法竟讓高傑之子拜在了一內監膝下。
這般行為之迂腐、蠢鈍堪稱曠古爍今。
不但讓高部眾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更等於明晃晃地告訴世人,掌著江北防禦諸事的史閣部並不信重這近十萬兵馬。
物傷其類之下又如何能指望江北軍將拼死效命?
「額真,若讓我李成棟為大清上陣殺敵自當拼盡全力,可要讓我和與史可法有關之人打交道,莫不如先將我刺死。」
李成棟在高傑麾下時曾被稱為李訶子,其性格之暴烈可見一般。
此時若非當面的是鄂爾都,說不得他還要與說話之人較上一個長短。
可話說回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的李訶子被人當面揭開心中傷疤卻也只能以求死來堵上其人嘴巴了。
「哎呀,廷楨,如何能與額真這般講話,」見場面鬧得不太好看,同桌的另一個軍將立刻出言圓場:「額真,您也莫怪他,那姓史的實在欺人太甚。」
「我如何是那般小氣的人?」
鄂爾都瞥了眼說話軍將,隨後便抓著李成棟的胳膊拽了一下,算是給了一個台階。
再看李成棟,心裡雖還有些怨氣,但也只能坡下驢,順勢坐了下來。
「額真,那吳易的老巢在太湖之中,我等現在確沒什麼好法子,莫不如」
說到這裡,那軍將拖了一個長音,似在猶豫該不該將自己的辦法說出,但與此同時他的眼睛又不住往李成棟身上瞟,卻不知打得什麼算盤。
「哎呀,吳總兵,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要是再被拖在這裡就趕不上後面的戰事了。」
「額真,我聽聞淮河一帶的幾個舟船總兵聚在崇明島上,他們手中應有不少水軍,若能說其來降當能除掉這吳易。」
這吳總兵名為吳勝兆,與李成棟這混在江北的不同,他曾在洪承疇帳下聽命,只是那一戰見機較早這才熬到了清軍入關。
也正是派系有別,他對江北各鎮的人頭並不熟悉,所以才
「淮河一帶?李總兵,你不是曾在那裡駐紮嗎?」
「嗯。」
李成棟悶悶地應了一聲,此時他已明白這二人到底打得什麼算盤。
莫看江北各鎮的地盤互相連接,可他們之間的關係卻並非袍澤,而更像是被關在一起的野獸,時刻準備從其餘幾鎮身上咬下一塊。
所以,李成棟都不用問那幾個總兵的名字便知自己與他們大約是敵非友,如此情形又談何招降。
可他先前已拒了鄂爾都一次,此時再拒
「我試試吧,他們大約不會聽我的。」
「無妨,無妨,盡力就好,盡力就好。」
鄂爾都見李成棟應下此事,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若換成入關前的性格,他哪裡會管李成棟如何做想?
如若不從,他指定一頓軍法,可自南下以來他的想法就逐漸發生了變化。
畢竟打仗是要死人的,死人就會折損自家勢力,何不如對南人降將稍稍懷柔一些,好讓他們替自己去干那些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
正事既已辦妥,三人便又開始推杯換盞,可當此時,門外傳來一聲「稟報」,隨後便見一兵卒手捧紙捲走了進來。
「額真,是王爺的軍令。」
「軍令?」
聽聞是多鐸的軍令,鄂爾都自是有些疑惑。
他這裡雖有些小麻煩,但也絕沒有到驚動多鐸的地步,更何況聽聞多鐸已兵至杭州,怎麼算也不會往他這裡傳令啊。
疑惑歸疑惑,面對多鐸的軍令,鄂爾都自然不敢怠慢,將挽起袖子抹下之後讓便從兵卒手中接過紙卷仔細看了起來。
「這令是只傳到我這裡的嗎?」
「散出去的人馬都接到了。」
因著角度的關係,那捲紙上寫的什麼李、吳二人並沒有看到,但此時鄂爾都的表情卻顯得異常嚴肅,卻也讓他們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額真,出了何事?」
吳勝兆見鄂爾都遲遲不語,便出言詢問,而一旁的李成棟雖不曾開口,但不住瞟往紙卷的眼睛也能顯示出他心中的好奇。
「王爺命我等全力搜集糧草。」
鄂爾都一邊說著,一邊將紙卷遞往身邊。
李、吳二人在看過之後亦難掩心中疑惑,對視一眼後便坐回位中低頭沉思起來。
糧草事關大軍安危,盡力收集自是沒錯,可鎮江還囤著那麼多,似乎也無必要專門來信要求收集糧草。
難道
「莫不是杭州不順,王爺在提前做準備?」
吳勝兆說了一句,引得另外兩人朝他看了一眼,但只過了一瞬,他們又似在心中否了這種說法,隨後便又皺著眉頭思量起來。
杭州城防雖比不上應天,可仍是天下有數的大城,若那小朝廷執意不降,最終也只能強攻。
如此想來,提前做些準備倒也能說得過去。
只是
杭州真有堅守之心嗎?
心念及此,連吳勝兆都覺得自己想得有些太多,畢竟杭州城裡又沒有另一個朱慈烺。
「算了,不想了,既然軍令已下,我們照辦就是了,」說完這句,鄂爾都也不等二人表態便又朝著屋外喊了一聲:「去請城中大族富戶,晚上我要宴客。」
「嗻!」
定下此事,三人便各自回去休息。
要說這武將的身體到底要比普通人強上不少,只不過緩了一個多時辰,待到酒宴將開之時三人便又精神抖擻地出現在了廳中。
此時不比午間,蘇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現在了這裡,廳中坐滿之後,余者便不得不坐在了院中。
「今日請諸位赴宴,一是感謝這些日子對我鄂爾都的鼎力相助,二便是有求於各位。」
前半句說完,在場眾人連道應該,似是對大清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可當他將後半句說出之後,廳里便鴉雀無聲了。
見此情形,鄂爾都自是有些尷尬。
不過他們一共三人,哪怕李成棟這廝於這種事上完全不能指望,但吳勝兆卻也能適時出言化解。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王師需得徵募些糧食,你們各家攤一攤,卻也沒有多少。」
話音落下,場中響起一陣微不可聞的舒氣聲,隨後便有一老者顫顫巍巍地走到了廳堂中央。
「敢問三位大人,這總數是多少?」
談判代表既已出現,鄂爾都便輕輕吐出了一個數字,可誰知這話音還未落下,那老者便如受了驚的兔子一般,幾要一躍而起。
「兩萬石?大人,老朽沒有聽錯吧?」
「確為兩萬石。」
「大人,若再過三兩個月,等新糧下來,我等就算毀家紓難也當籌齊,可現在青黃不接之下如何能湊出這麼許多啊?」
若按尋常道理來講,這老者說的自是不錯,現在新糧還未收穫,陳糧卻已吃得差不多了。
在這種情況下,籌集兩萬石糧食的確像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
可鄂爾都是那麼好糊弄的?
青黃不接那是對普通百姓而言,對這等大族富戶來說,此時正是趁著糧價上漲將陳在倉里的糧食傾銷出去的最佳時機。
若說他們沒有存糧,鄂爾都便是一頭磕死卻也是不會信的。
「爾等莫非將我當傻子?」
鄂爾都冷笑著說了一句,在場眾人頓時跪成一片,口中連呼不敢。
「額真,這些日子我等多賴諸位相助,莫不如將情況與王爺分說分說,看看能不能酌情減免一些?」
吳勝兆似是不願讓場面鬧僵,便笑著站出來打打圓場,可誰知那話才說完,鄂爾都便如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老吳,伱不是不知道王爺的脾氣,我若觸了霉頭指不定連這甲啦額真都要丟掉,你讓我如何分說?!」
兩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到底打得什麼算盤卻也逃不過那老者的法眼。
雖說都是千年的狐狸,確無必要在這玩什麼聊齋。
可話說回來,大家都是要臉的人,又如何能將不加任何遮掩?那不就成明搶了嗎?
隨後的一套流程大家都已爛熟於心,一番推辭謙讓之後鄂爾都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銀票,而城中富戶在老者的帶領下對其感恩戴德。
趁著這個其樂融融的功夫,那老者又說了一句,鄂爾都瞬間便翻了臉皮。
「不妨老實告訴你們,圈地、投充都是不會停的,否則我八旗將士拼死搏殺又是為的哪般?」
「哎呀,額真莫惱,他們也就是隨便提一嘴罷了,」這般情形,吳勝兆自然得站出來圓場,對鄂爾都勸了一句之後他便又訓斥起廳里眾人:「你們也是小氣,額真攏共也就帶來了千餘人,就算將馬跑死又能圈掉你們多少地?」
所謂圈地便是八旗士卒騎上戰馬以圈定土地歸屬。
投充就更加簡單了,土地被人搶走,百姓自然得再找一條活路,那麼成為八旗兵卒的農奴便成了他們唯一的活路。
這兩種方法雖未延續多長時間,但對兵卒的激勵卻是顯而易見的。
只是關外地廣人稀,圈了也就圈了,可關內能夠耕種的土地大多都是有主的,因著圈地、投充之事,京畿之地的士紳大族沒少對多爾袞施壓。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無論多爾袞無心或是無能,清廷終沒有發出停止圈地、投充的命令。
鄂爾都自然也就不會放棄豐厚自己家產的機會。
「好了,不提這些,今日多虧諸位相助,我們滿飲此杯。」
許是覺得剛得了好處就立馬翻臉不是體面人的做法,鄂爾都在接到吳勝兆遞出的台階後便順勢轉移了話題。
隨後又是一番推杯換盞,氣氛融洽得就如真是一家人般,只是被八旗兵卒搶了土地的世家大族到底如何做想卻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