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楊慎的鋒芒

  在改制國子監的問題上,朱厚照顯得很謹慎,步子邁得也很小,主要考慮的還是官員可能會反對,因為這背後涉及教育方式的改變,可以說,這個舉動將徹底打破以程朱理學為主的教學模式。

  這把刀子遞了出去,隱藏在戶部、工部等人才的需求上,李東陽、楊廷和、孫交、李鐩等人都沒有察覺,但並不意味著這事會一帆風順,若是動作幅度過大,直接將國子監改造為若干個分院,不唯程朱理學,不唯儒學,引入一堆儒士眼中的「雜學」,那時官員回反對,教授、助教回反對,監生也不會答應,到時候國子監又會重回舊軌,人才培養計劃將夭折。

  就像開水煮青蛙,青蛙怕燙,一下子就跳出去了,若是溫水煮青蛙,那青蛙就跑不掉了。

  改政策,推新政,相對來說更容易一些,因為新策有基礎,且利民,只要執行、監督跟得上,縱得罪一些人,也不會有太大的亂子。

  可若是動了天下讀書人的根基——儒學,那就不是得罪一部分人了,而是得罪大部分人,這對朱厚照來說,必須謹慎。這件事,說起來簡單,看似也容易,但內在的複雜程度,水深程度,出乎了很多人的想像。

  新學的出現與推行,並不容易。

  不說其他,就說歷史上王守仁,此人立了多少軍功,還平了寧王朱宸濠叛亂,可朱厚照沒給他什麼像樣的賞賜,等到了嘉靖上台,才給王守仁加官進爵,然後,沒什麼然後了,王守仁依舊沒受重用,甚至連京師都不能呆,只是安排在了南京當官。

  南京是什麼地方,對於朝廷官員來說,那就是養老的,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安置廢物的地方。人是不是廢物且不論,但政治前途一定是廢了的。

  縱觀王守仁最輝煌的歲月里,他大部分時間不是在南京,就是在老家或紹興傳播王學,屬於他的朝廷高光時刻,沒有,他也沒能在廟堂之上,成為過真正的話事人。

  究其根本,是朱厚照、朱厚熜沒眼光嗎?

  並不是。

  是因為王守仁沒才能,沒本事,沒功勞,不夠資格嗎?

  並不是。

  歸根到底,是因為王守仁主張的心學之道,不被程朱理學的正統官員所接受,就連內閣大臣對其學說也不認可,比如楊廷和。

  學問不同,道就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謀。

  所以,王守仁有很多次機會入朝,都被人擋在了外面。

  老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說出的「此心光明,亦復何言」,未嘗沒有幾分看穿人間冷暖、官場權力、學問鬥爭的釋然。

  王守仁屬於另起爐灶,開宗立派,這種有超級大才的人物都被擋南京了,無論活著還是死了,學問論戰就沒停止過。朱厚照若是直接在儒家院子裡砸鍋碗瓢盆,然後拉一套新的鍋碗瓢盆,儒士估計就不是學問論戰,也不是口誅筆伐,而是直接衝著自己吐口水了……

  動儒學,動根基,不能倉促為之,換言之,不論怎麼改,不能一下子將所有人都得罪了,你可以先得罪一部分人,拉攏一部分人,扶植一部分人,消滅一部分人……

  徹底的革命,那是要命的,是需要流血的。

  朱厚照不可能當著皇帝搞大革命,誰也不會傻到削弱自己的權力,只不過為了長遠考慮,只能用改良封建時代的方式來推動大明中興。

  沒有人清楚朱厚照此時的心思,李東陽在盤算這些進士里能出多少個人才,楊廷和在擔心自己的兒子,孫交、李鐩在看小本本……

  殿試的時間有兩個時辰,內急的人就有些麻煩了,只能跑出宮門之外,有宦官安排恭桶。

  這裡畢竟是皇宮,不是貢院。

  貢院兩側多少還有廁所,去方便下也沒什麼大問題。可皇城之大,一個廁所也沒修,沒地方給你們上廁所。就連朱厚照解決問題,那也是移動恭桶解決……

  據說是為了衛生和安全,衛生好理解,皇宮這麼大,這麼多人,要建幾百個廁所,那還不得臭氣熏天。安全因素,實在是因為廁所是個行刺的好地方,比如豫讓刺殺趙襄子,那就是選擇在廁所,恭桶可以換地方,你廁所總不能換地方吧,一天下來,誰不跑一趟廁所,守株待兔不好待,守廁待你還不好待……

  時間一點點過去,奉天殿廣場上的進士正在低頭作答。

  在一個時辰之後,楊慎將毛筆擱下,審視一番後起身,朝著奉天殿行禮,然後轉身出午門,在外面候著。

  禮官上前將試卷收起,送至奉天殿。

  朱厚照接過試卷,看向楊廷和:「楊慎的才情朕是聽過的,但到底有何志向,能否追上你,那就要看看他的這試卷了。楊先生,你先來看看?」

  楊廷和想了想,並沒有推辭,謝恩之後接過試卷看去。

  殿試不同會試。

  會試內閣大臣插手很容易被人誤會,但殿試絕不會,因為殿試的排名次是皇帝負責的,你總不能說皇帝插手、皇帝偏袒,有人收買了皇帝吧……

  楊廷和自認為還是了解楊慎,可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根本並沒有走入兒子的內心。

  毫無疑問,楊慎年輕,有朝氣,鋒芒得很,如同剛打磨好的利劍,閃爍著光芒就這麼出現在政壇之上,他希望自己成為朱厚照治理大明、興盛大明的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般,去治官、清暗,殺窮、匡民!

  如此直接,如此銳利,讓楊廷和深吸一口氣。

  官場之上,主打一個八面玲瓏,和氣為官,哪怕想弄死對方,那也得笑呵呵地下刀子,如此銳利,著實不合適。正所謂「山銳則不高,水狹則不深」,你這麼鋒芒,日後走不了高位啊。

  這個兒子……

  楊廷和臉色不好看,但李東陽卻很是欣賞楊慎的文章,讚不絕口:「年輕人就應該有這種銳不可當的氣勢。」

  在李東陽看來,這個時候銳一些沒問題。

  誰沒年少過,你楊廷和年輕時候幹過的驚天動地的事還少?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就勾搭人家姑娘了,當了官之後,你上的奏摺「一切法家言」,回頭看看哪個不犀利……

  人啊,內斂需要一個過程,你這樣,你兒子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