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這把火,燒在河西務

  嘩啦,嘩啦——

  算珠被一隻胖手上下晃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根瘦弱的手指伸出,撥動了下算珠,嬉笑道:「爹,是不是可以教兒打算盤了?」

  胖手與算盤不見了,肚腩頂了出來。

  陸圭轉過身,看著一心想經商的兒子,一臉的橫肉便抖動了起來:「四書五經不好嗎?當商人可沒什麼前途,這次爹帶你出來,就是想讓你見識見識經商的難處,看看每一筆帳目來得多不容易。」

  十一二歲的陸年後退一步,直搖頭:「翻來覆去總是這個聖人說,那個先生說,我不想只讓別人說,我想自己說話,別人聽著。」

  陸圭將身後的算盤拿了出來,遞給陸年:「也罷,走完南北,你若不喊苦,便經商吧。這算盤的基本口訣你可記住了?」

  陸年接過,搖晃了下,笑道:「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

  掌柜陸奉走來,道:「東家,少東家,前面就是河西務鈔關所了。」

  陸圭點了點頭,在考校完陸年後,船也慢了下來。

  「這就是河西務鈔關嗎?」

  陸年看到前面望不到盡頭的船,正在水道之上緩慢而行,時不時還有微微碰撞,好在船梆上綁了厚厚的蘆葦席。

  陸圭拍了拍肚腩,嚴肅地說:「沒錯,前面就是河西務,這裡舟楫聚泊,車音馬跡,日夜不絕,可以說是京東第一鎮!」

  陸年笑道:「爹,聽掌柜們說,這裡在元時就很是興盛。」

  陸圭點頭:「是啊,這裡最初原本是個修船的船塢,因處在運河以西,被稱之為河西塢,後來才將船塢的塢改為政務的務。元時曾在此處設海運司,領接海道事,進出京城的船隻在此納關稅。你看西面那一片農田,以前這裡全都是糧倉。當年這裡又是津門首驛……」

  一樁樁事,灌輸到陸年腦海。

  行萬里路的見識,就是如此增長起來的。

  等了一個半時辰,船才進入河西務的正關處。

  陸圭留下掌柜在船,帶了包裹,與陸年上岸報關。

  吏員接過路引,查驗沿途交過的稅票,盤問了幾句,便抄錄在冊,然後將路引、稅票連同報關文書一起交還。

  陸圭沿河走去,指了指前面的碼頭對陸年道:「那是閱貨廳,用於查驗貨物,計算抽多少稅所用。咱們是五百石糧,擱以前,在這裡要買價值二十八兩的寶鈔,然後去報稅,領取關牒。不過現如今,朝廷准許金銀交易了,自然不需要先兌買寶鈔。」

  陸年很是好奇地看著。

  突然間,前面的商人猛地跪了下來,喊道:「孟老爺行行好,我們的路引年年如此,從未有錯。」

  孟大河踹了一腳商人,哼道:「沒個眼力勁的傢伙,這路引爺說錯了,那就是錯了,上面寫的是紅棗,可你船裡面分明有青棗,這不是騙關是什麼?」

  陸年拉著陸圭的衣袖,低聲道:「爹爹,青棗、紅棗,不都是棗嗎?」

  陸圭低頭道:「這哪裡是船上棗的問題,是袖子裡有沒有棗的問題。」

  前面商人也明白過來什麼,連忙起身,從袖子裡取出一些東西送了過去,卑微地說:「是,孟老爺說的對,青棗不是紅棗,是我們的錯,只是我們初犯……」

  「初犯的話,也不是不能寬諒你們,但——」

  「孟老爺。」

  商人又送上了些許碎銀。

  孟大河滿意地點了點頭,裝模作樣地喊道:「看在你們初犯的份上,那就饒過,這過關稅要多繳納一成,以儆效尤。也就是爺心善,否則定將你們以手持假路引為由抓起來……」

  商人賠笑,這才過關。

  陸圭看了一眼陸年,低聲道:「知道了吧,吏員都比商人威風,若是當了官,比這威風更甚,你啊,實在應該讀書去,將來有個一官半職,也省得對人阿諛賠笑……」

  陸年看著父親拿出了些許碎銀交給了辦事的吏員,還說了一番好話,孟大河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碼頭上陸家的船,然後說:「按理說,你們這一船糧需納二十八兩稅,只不過最近地方災害頻頻,若你們有心為萬民考慮一二……」

  「那是當然。」

  陸圭又拿出了三兩碎銀塞了過去。

  孟大河哈哈笑了笑,點頭道:「去辦關牒吧。」

  陸圭謝過,帶著陸年剛走至辦理關牒處門外,便聽到身後一陣亂子。

  一個商人悽慘地喊道:「沒有天理啊,這一船紙張滿打滿算才價值八十兩,這一路來收那裡要稅,這裡還要好處,這前面還有通州要稅,京師城門要稅,貨物入店還要稅!七七八八,一路走來,這買賣還要倒貼不成?我這將這船貨物給燒了!」

  孟大河見多了這種場面,絲毫不亂:「你要燒貨物,那也得過了這關再燒,敢在河西務亂來,便將你們抓起來定罪!來人,給他們一個火把,我倒要看看誰敢燒!」

  雜役送上一個火把。

  孟大河看著不敢接火把的商人,暼了眼路引,道:「張四毛,這裡是河西務,不是你們那小小的上元縣。有膽量發火,沒膽量燒——」

  桄榔!

  火把丟到了商人腳下,嚇得商人後退一步。

  孟大河一臉不屑,命令道:「還不速速交稅!」

  「商人交稅,是交給你,還是交給朝廷?」

  火把被一隻手抓了起來,燃燒的火焰帶著風聲指向孟大河。

  「朱兄,不可孟浪。」

  邱茗連忙上前攔住朱壽,苦著臉看向孟大河,道:「這樣吧,這位商人的稅,我們邱家給了,權當賠不是。」

  「邱家少爺!」

  孟大河皺了皺眉頭,然後看向手持火把的年輕人,抬手一指:「這人,似乎對我很不滿啊。」

  邱茗看向朱壽,臉色有些難看。

  這位是不久之前認識的,聊得投機,說想見識下河西務便同行而來,不成想竟惹出亂子。

  「朱兄,這可是孟幹吏……」

  「呵,幹吏?可笑!」

  朱厚照推開了邱茗的手,走向孟大河,氣沉丹田,威嚴地喊道:「河西務報稅通關,什麼時候銀錢可以揣到個人的袖子裡了,什麼時候可以逼迫商人下跪告饒,又是什麼時候——全憑心情來定關稅了?依我看,這把火不應該燒船,而應該燒了你,連同這——河西務鈔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