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朕為的是大明商業

  李東陽沉默了。

  信訪局的設置確實可行,其職責與作用可期。

  雖說還有諸多細節尚不明晰,但從大局來說,其存在對於朝廷而言大有裨益。

  只是——

  李東陽老眼微眯,對看著窗外的朱厚照問道:「陛下自正本源以來,多次改設衙署,或設全新衙署,讓諸多難題迎刃而解,老臣敬佩不已。可心中依舊有些疑惑,這些驚才絕艷的想法,陛下是如何信手拈來,從容提出……」

  徐禎卿拿起一旁的書卷,默不作聲。

  確實。

  這幾個月的時間朝廷大變,改設或新設的衙署一個接一個。

  內廠沒了,新設了特勤局。

  皇莊沒了,清丈司出了京城。

  五城兵馬司拆了,多出了許多治安局。

  邸報抽調了一批人,設了京報司。

  兵仗局、軍器局之外,多出了個神秘且規格奇高的天字製造局。

  還有寶鈔提舉司為大明中央銀行,聽聞新版寶鈔已經敲定,正在雕版,一大批人已經出了京師,前往各地府衙,先期籌備分行事宜。

  不久之前,皇帝還將武學改成了將官學院,將南京水師改為了大明海軍。

  這些改動,絕不只是換個名字,而是從上至下,脫胎換骨的改變,並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就以治安局來論,京師盜賊大減,民心大定,就是皇帝的傑作。

  皇帝似乎總有辦法來應對當下的頑疾與問題,將原本看著很是沉重、複雜的問題,舉重若輕,從容不迫地以增改衙署的方式來一一解決!

  如今又是信訪局,一針見血地扎在了地方吏治積弊之上。

  如此多想法的背後是驚人的智慧,是成熟的治國之道,而這些,如何都不像是在豹房中沉淪多年的朱厚照可以做到。

  有疑惑的不只是李東陽,許多大臣都心存疑惑。

  朱厚照放下帘子,看向李東陽,平靜地說:「談不上驚才絕艷,信手拈來,說到底還是老祖宗的法子。太祖爺當年為了治理官場,允許百姓將貪官污吏抓拿扭送京師,並設了登聞鼓,准民直告御狀。這信訪局,不就是給了百姓一條告狀的路?」

  李東陽皺眉。

  朱厚照指了指空了的茶杯,看著徐禎卿倒茶,繼續說:「新策、新政,多是有跡可循,正如內閣提出的一條鞭法,不也有類似之舉,朕可有說李閣老與楊閣老信手拈來?法子在民間,多問問老百姓未必是壞事,之前那老叟也說了,里長老人辦不成事,只能去找知縣,知縣辦不成事,那應該去找誰?」

  「那就只能再設一個衙署,雖說這樣一來要多出一些官吏,但想想也無妨,如今府州縣的官吏雜役數量頗多,到時候裁去一些,將節省下來的糧錢轉給信訪局便是。一個信訪局,一官兩吏,朝廷養得起。」

  李東陽聽著朱厚照的話,釋然了。

  確實,朱厚照的許多想法看著新奇,但仔細揣測,前人雖沒這些衙署名稱,但多多少少有類似的做法,並非無中生有、憑空而來。

  「陛下,我們這是去往何處?」

  李東陽見馬車一直向前走,不由問道。

  朱厚照從袖子中拿出了一本奏摺,遞了過去:「李閣老看過這本奏摺吧?」

  李東陽接過看了看幾眼,微微點頭道:「看過,給事中張纘奏報河西務鈔關的主事譚嘉盤削商人,貪墨不計。只是陛下,此事督察院派御史調查過,說是查無實據,張給事中有誣指之嫌。」

  朱厚照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河西務距離京師不過一百二十餘里,內閣有楊廷和坐鎮,六部九卿忠誠勤勉,你隨朕出京三五日並無大礙。」

  李東陽並不擔心朝政,夏日與冬日,政務都相對較少。

  夏日是因為夏收秋種期間,各地衙署勸課農桑,督促生產,除非命案、盜賊等大事,衙門一般不放告,不審案,全都以農為主。

  冬日則是因朝廷封印,休沐了,沒那麼多公文要寫……

  在這個時候,只要地方沒大的亂子、小王子沒破關殺過來,朱厚照就是休息個十天半個月也無妨。

  只是李東陽心存疑慮,開口道:「陛下親自去一趟河西務,總不會是為了譚嘉盤削商人這種小事吧?」

  朱厚照哈哈一笑,看向徐禎卿:「李閣老說盤削商人是小事,你認為呢?」

  徐禎卿鬱悶,為了兩邊都不得罪,只好說:「臣想,鈔關盤削商人,事無論大小,都不需要陛下親臨。」

  李東陽點頭。

  說破天就是個貪污案,大不了讓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一起查,這點事根本不需要皇帝插手,發句話就足夠了。

  朱厚照將李東陽手中的奏摺拿了回來,展開念道:「河西務,食商賈。貨至此,船大浮。五抽一,斷龍骨。一把火,燒貨物……」

  奏摺合起。

  「朕命人查問過戶部帳冊,河西務去年交給朝廷的鈔關稅是四萬三千二百四十六兩餘。按照五抽一來算,其抽稅貨物總額在二十一萬餘。李閣老想過沒有,河西務一年牽涉到的貨物只有二十一萬兩餘,督察院還在那裡言之鑿鑿,查無實據!」

  朱厚照目光炯炯。

  李東陽臉色一變。

  以前沒注意到,突然被朱厚照一說才發現,這漏洞實在是太明顯!

  河西務位於京師與天津中間位置,負責對來往船隻徵稅,但凡走運河經京津的船隻,都不可能繞過河西務。每年經過河西務的商船數量絕非小數目,沒兩萬,也有一萬五六。

  也就是說一萬五千餘船隻,一年的總貨物價值,這才二十一萬兩?

  換言之,一艘船均攤下來,其貨物價值才十四兩!

  這不可能。

  一條船運一百石米,這價值也本著五十兩以上去了。南來北往都是逐利的商人,誰會只帶十幾兩的貨物奔波?

  朱厚照拍了拍手中的奏摺,嚴肅地說:「貪污這種事確實不值得朕親自跑一趟,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但此事背後關聯的是無數商人!此去河西務,朕為的是大明商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