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所願
恰是七月的頭一天,天氣毫無徵兆熱了起來,連著下了幾日的雨也停了下來。
顧溫涼早早的就起了,沈徹還在身旁熟睡,抬眸一望窗外,外頭還是一片的黑蒙蒙。
她隨意披了一件中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才一動身子,就覺得渾身酸乏如同做了一晚的苦力活。
屋子裡薰香裊裊,白色的香氣升騰到半空中復又消散開來,桌上的紅燭燭身上沾染著點點的燭淚,透出一股子淒艷的美感。
主院裡已忙活了起來,不出片刻的功夫,王福便會在外頭小心翼翼地叫沈徹起來。
今日,是大軍出發平復邊陲的日子,也是沈徹的離家之日。
顧溫涼瞥到自己給他收拾好的衣物,突然覺得從心底泛上一股子的寒意,她坐在銅鏡前,裡頭的人臉色蒼白,長翹的睫毛上掛著一兩滴晶瑩,櫻唇也失了血色。
她是真的捨不得。
這才成婚多久,他就要上戰場,一去就生死未卜,她幫不上任何的忙,就連消息,都要等八百里加急的軍情急報。
顧溫涼喉間發哽,直到銅鏡前出現了沈徹高大的身軀,她才慌亂擦乾了臉上的淚痕。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還有些時間可睡呢。」
她從軟凳上起身,笑意著實牽強,聲音也帶著絲絲的鼻音。
沈徹眸子暗沉得有如空曠無人的夜,他先是沉沉掃過顧溫涼泛紅的眼角,再落到她了無血色的小臉上頭,眼裡的疼惜之色有如實質。
他啞了聲音開口:「捨不得我?」
這樣偷偷起來掉眼淚還不想叫他瞧見的顧溫涼,他從未見過,也再不想瞧見。
顧溫涼垂眸點了點頭,咬著下唇低低道:「戰場兇險,刀劍無眼的,你千萬要小心,不可輕敵。」
才說完,她又搖了搖頭輕聲道:「這些你都知曉,我就不多說了。」
沈徹彎了彎嘴角,將她小小的身子攬到懷裡,低低地喟嘆一聲。
「不過十四五日的功夫就回了,若實在是擔心,就多去母后殿裡問問,她會歡喜你的。」
屋外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最後停在門帘前,王福的聲音清楚地傳了進來。
「王爺,咱們該出發了。」
沈徹陡然肅了神色,他一手緊攬著顧溫涼的纖腰,一邊沉聲道:「本王知道了。」
丫鬟們端著盥洗盆魚貫而入,沈徹今日要穿的,不是親王的朝服,而是冷冰冰森寒帶著幽光的鎧甲,托盤裡還放著一柄重劍,屋子裡頓時變得肅殺起來。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亮色,沈徹身披鎧甲眉目深深,手裡的佩劍襯得他越發威武勇猛,顧溫涼偏頭瞧著,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雪天裡,他也是這般裝扮。
穿戴好之後,王福就躬身斟酌著道:「王爺,大軍還在等著,江王殿下也已到了,咱們是否現在出府?」
顧溫涼從始至終背對著他,聽了這話,眼淚早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抿了抿嘴愣是一聲不吭,青蔥的指尖泛出月牙形的白青之色。
沈徹輕輕頷首,揮了揮手示意丫鬟們先下去,王福早有所感,將門虛虛帶關了。
「溫涼,本王要走了。」
沈徹步履平穩,每走一步身上的鎧甲相撞就拖出叮噹的聲音,落在了顧溫涼的心尖上。
「你都不和我說說話嗎?」
沈徹在她身後站定,冰冷的鎧甲觸到她烏黑的髮絲,再冷硬的心都化成了一灘血水。
顧溫涼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終於忍不住嗚咽一聲,轉身直直撞進他懷裡。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
她低低地懇求,聲音哀婉哭音分明,分明知曉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卻還是將話問出了口。
他胸前的鎧甲森寒,顧溫涼的臉才一貼上去,一股子的涼意就順勢流進了她心裡,眼淚水從臉頰蜿蜒流到了唇畔,才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苦澀。
「媳婦兒,我也捨不得你。」
沈徹捧了她滿臉淚花的小臉啄了又啄,聲音里積澱的情深何止幾許?
百鍊鋼化為繞指柔,真真到了這個時候,沈徹才覺得古人傳下來的這句話不無道理,他恨不能將她融入骨髓帶著她一起,這樣他們生死都在一起。
顧溫涼再也顧不得什麼,她死死忍住的情緒被他輕輕兩句話引炸開來,她眼淚止不住地流,「那……帶我一起好不好?」
她哽咽,眼淚流到舌尖上,顧溫涼踮起腳圈了沈徹的脖頸,她眼角的淚痣嬌媚入骨,一張桃花面哭得梨花帶雨,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
沈徹狠狠攬著她的腰肢,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壓抑下心底的衝動,他伸手撫了撫她柔順的長髮,抱小孩一樣將她抱到床榻上,劍眉星目呼吸沉沉。
「傻寶,我怎麼能帶上你?」
他胸口壓了一塊大石一樣,能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
我護這大津國土,也為護你歲月靜好。
顧溫涼頭埋在雙膝之間,哭得像只迷了路的麝鹿,「你若是……若是回不來了呢?
怎麼辦?」
那麼往後的無數個歲月里,她再也看不到沈徹含笑的眼眸,只能沉溺在往日的回憶里汲取暖光,那她的世界,將會如何的黯淡無光?
沈徹粗大的手指關節捏得有些緊,面色繃得極死,眼看著時間流逝得極快,他啞了聲音道:「不會的。」
這樣的瑤瑤日光里,他心尖上的人若要孤身一人存於世上,往後的風雨淒淒都要自己扛著,那他該多心疼?
「半月不到就回來了,回來以後我就卸了這兵甲,一心一意守著你過日子,可好?」
他一點點拭去了顧溫涼麵上的淚光,那眼淚水像是流不盡一樣,就連眼眶都泛了紅。
顧溫涼聽到外頭來回的走動聲,也知曉他耽擱不了太多時間,心裡再是不舍也勉強止住了抽泣,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捧了他硬朗的面龐,而後道:「你快些走吧,他們都等著呢。」
沈徹深深皺眉,犀利的眸光掃過外邊的天色,才直直地站起身子道:「我走了。」
他不敢再看顧溫涼的神情,拿起手中的佩劍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外頭還等著他來主持大局,危急關頭,他不能光顧著兒女情長。
顧溫涼跳下床榻鞋也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沈徹才出了門,後背就跳上了一個嬌小的人,他心一沉,顧不上王福等人愕然至極的目光,就一個回神將背上的人拋在懷裡,而後送進了裡屋。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叫人連反應的功夫都沒有。
王福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同時心底又有些焦急。
王爺王妃這樣如膠似漆難捨難分的,也不知道那邊的江王是不是都等得跳腳了?
這邊沈徹將顧溫涼穩穩放在軟凳上,皺了眉頭道:「鞋也不穿就追出來,你身子本就不好,可是想挨罰?」
顧溫涼這才覺得腳下有些涼,她挪了挪糯白的腳丫,眸子清潤含水,如同剛經歷過暴風雨的池田。
「阿徹,我等你回來。」
她最後揪了他的衣物狠狠地威脅:「若你敢不回來,我就獨自去江南逍遙,叫你再也找不著我。」
沈徹瞳色隨著她的話一點點的沉了下來,最後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黝黑。
「定不如你所願。」
他在她額心印下深深一吻,旋即再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