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闖
婚期是由崇晉帝親自定下的六月二十日,欽天監瞧過日子,大吉宜婚。
因著沈徹已被封了王,在宮外有了自己的府邸,大婚之日倒不需要如皇子一般繁瑣,也無需去跪見宮中貴人,顧溫涼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場毫無厘頭的大火隨著顧溫涼平安無損的歸來而漸漸被人遺忘,顧溫涼連著幾日都未踏出過房門。
整日裡就是看書賞畫逗逗恢復了些精神的子悅,日子倒也過得挺快。
燒毀的溫涼閣被顧奕懷圈了起來,再現修一個是眼看著趕不及了,索性將後院最大的廂房好好修繕了一番,顧溫涼就暫時住在裡頭。
五月的最後一日,天降大雨,滂沱而至。
顧溫涼望著窗外的雨幕,眉心一皺,懷裡的子悅這幾日被養得極好,除了那根斷了的尾巴還顯得有些突兀,毛色竟越發的光澤了。
「怎麼突然就落雨了?」
她將頭上的簪子一一取下,言語間有些失落。
青桃陪坐在一旁,聽了這話停下手裡的繡活道:「這天兒就是這樣,下了雨倒不顯得悶熱了。」
「小姐等明兒天晴了,再將帕子送給王爺也不耽擱。」
顧溫涼臉漸漸地漲成了粉色,她嗔怒,將手帕收於袖口。
「你這丫頭,我何時說這是給他的了?」
可話才說出口,顧溫涼就想到了那帕子上的字,默默地閉了嘴。
她清潤的眸子漸漸的暗了下來,自從那日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了。
原想著今日悄悄出門去尋他將話說清楚的。
他心底的憤怒顧溫涼自然知曉,可每每想起前世,那雪中送炭的一點點溫暖,足夠她記上許久。
兩面為難。
顧溫涼想,這次的事就算了吧,若是有下次,她自不用再顧忌什麼了,直接叫人捉拿了便是。
可沈徹他就是生氣了,許是從沒料到這種情況,顧溫涼有些心慌。
帕子都繡好了,也打聽好了沈徹今日休沐,奈何一場大雨,計劃全亂了。
晚間,顧溫涼用了晚膳後早早地就歇下了。
屋裡的燭火搖曳不止,顧溫涼輾轉難眠,又起床翻了會書看,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
沈徹翻牆找了五六間房才摸到了這裡,輕手輕腳地進來才想著甩個臉色給她看看,就見到了這一幕。
美人雪肌烏髮,純黑的髮絲蜿蜒在床榻上,手裡的書卷磕到了床邊,她吐氣如蘭雙眸微閉,身子淺淺的起伏。
沈徹站在門帘處瞧了片刻,積蓄了許久的怒氣火氣一點點的涼了下來,他自己慪了幾天的氣,她這倒好,睡得格外香。
想是這樣想,沈徹還是緩緩走到了她的跟前,細細觀看半晌,啞然失笑。
記憶中她一直是個嬌弱的小姑娘,細聲細氣的又倔得很,卻不想一眨眼的功夫竟長開了不少。
沈徹拿去她手裡的書,又是一本晦澀難懂的古籍,描繪山川地理之勢,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匆匆掃了一眼就放在了案桌上。
屋子裡熏著的香淺淡素雅,不同於旁處。
沈徹眉目深深,伸手觸上了少女輕蹙的眉心,一點一點撫平,手下的肌膚細嫩溫熱,他突然有些口乾舌燥。
顧溫涼睡得極淺,男子帶著絲絲薄荷味的氣息傳來,她睫毛輕顫了顫,悠悠轉醒。
屋裡的光線幽暗,她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沈徹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劍眉緊皺。
顧溫涼坐起身來,外頭的寒風吹進來,她只穿了一件中衣,單薄的模樣惹人疼。
「先蓋好身子。」
沈徹的視線划過她玲瓏有致的身軀,而後不自然地別開,生硬地道。
顧溫涼輕輕頷首,乖順地用錦被裹住身形,乖順得不可思議,「你怎麼過來了?」
沈徹站在床榻邊,眸色暗沉。
「本王來瞧瞧你這屋子會不會再被一把火燒了。」
顧溫涼眼瞼微垂,一根根的睫毛分明,他話中的恨恨之意絲毫沒掩飾,她聽了倒覺得心底痒痒。
「還在生氣嗎?」
她仰面輕輕地問,精緻的面容上帶著嬌軟的兩個小梨渦,沈徹偏頭不看她,卻被她悄悄勾了小指。
沈徹冷著一張臉,心裡酸酸脹脹沒個著落。
「你是不是……」他眸色深深問,問到一半看著她乖巧的側臉,又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沈徹彆扭地轉過身,嗤笑自己今時今日的幼稚。
顧溫涼聰慧,他沒說出來的話她瞭然於心,纖細的身子動了動,道:「你想問我是不是心悅他?」
沈徹鬱悶到了極點,早先有一個衛彬就叫他恨之入骨了,如今又來了一個林胥攪局,他心裡如何能釋懷?
所有叫顧溫涼區別對待的人,都能叫他打翻心裡的醋罈子!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屋裡的燭光昏暗了些,她勾著沈徹的小指不放將人帶到床榻前,聲音認真又輕緩:「阿徹,林胥哪兒比得上你?」
無論是身份相貌或是才幹,沈徹都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高高在上,林胥是怎麼也比不上的,他為何那樣不自信?
沈徹薄唇抿成了一條線,「衛彬也處處不如我,怎麼當初就入了你的眼?」
這個問題曾一度是他的心結,耿耿於懷不能稍忘。
顧溫涼啞然,嘴角的笑意一絲絲消退了下去。
「我從不曾心悅過他。」
她聲音有些低,像是記起了什麼不好的事一般,「許是我太過蠢笨,總叫他口頭上的那個婚約拿捏住了。」
前世太過不堪,顧溫涼眼裡的光亮暗了下去,沈徹看了心揪揪的疼。
「那林胥沒對你做什麼吧?」
他強硬地抬了她的小巧的下顎換了個話題,面色不虞。
顧溫涼含笑搖了搖頭,卻見他喉間上下滾動了一圈,突然深深吻了下來。
沈徹憋了好幾天的火氣在嘗到她唇齒間的甘甜時越發不可收拾起來,他捧了顧溫涼紅暈朵朵的臉,急切地舔舐,顧溫涼酥了身子癱在錦被上,櫻唇微啟目光迷離帶著水霧。
沈徹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脫了靴子將她抱在懷中平復呼吸,鳳眸里的情慾之色才開始慢慢消退。
「怎麼每次都胡來?」
顧溫涼揪著他暗色的蟒紋袍,小臉上的紅暈還未消散,強自咬牙嗔怒。
沈徹得了甜頭,心頭的鬱氣一掃而空,他將腦袋埋在她衣領後頸處,涼涼的鼻尖讓顧溫涼微微瑟縮一下。
「想我了沒?」
他孩子氣地蹭蹭,對顧溫涼的嗔怒避而不答,嘟囔著道。
顧溫涼哭笑不得,伸手揉亂了他的髮絲,才道:「想的。」
自然是想的。
「那你還不來找我?」
沈徹突然不滿發問。
虧他還日日守在王府里,篤定這不識趣的女人會送上門來,結果左等右等不到,倒是他來翻了將軍府的牆。
顧溫涼手裡纏著他幾根頭髮,聞言笑道:「今日準備去的,天突然下雨,這才作罷了。」
沈徹冷冷一哼,聲音既憤恨又委屈。
「你個小騙子,淨知道敷衍本王。」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杏眸溫潤,她突然從床榻上起身走到妝奩盒旁。
外頭的風雨漸歇,可那股子寒風吹到身上也叫人受不住。
沈徹看了一會便道:「在找什麼?
你穿得單薄小心染了寒氣。」
顧溫涼將那帕子團在手心裡,淺笑著被沈徹拉到懷裡。
「你瞧瞧,喜不喜歡?」
顧溫涼將那帕子展開,而後平鋪在沈徹的面前。
沈徹聞言一愣,而後整個人都坐直了起來,一臉的驚喜模樣。
那帕子不大,使用的材料上好,就是上頭的花樣也十分别致,雪白的素錦上繡著幾枝寒梅,點點的紅色成了帕子上唯一的亮色。
「你繡的?」
沈徹挑眉,下意識地問。
顧溫涼輕輕頷首,沈徹越發稀罕了起來,將那方小小的帕子放在掌心上,「倒沒想到你還會這些。」
「我女紅水平也只有這般了。」
沈徹撫著上頭的紋路,突然出聲:「怎麼想起繡寒梅在上頭?」
他低頭望懷中人精緻的面容,她這樣嬌小惹人疼,喜歡的應該多是些牡丹芍藥才是,怎麼獨獨繡了兩枝寒梅在上頭?
顧溫涼冰涼的小手在他矜貴的衣料上游移,房裡的薰香裊裊升起,她昂起頭道:「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你率兵打仗之時,看多了血與淚,白骨都堆成了山,而邊疆唯一的花,只有這寒梅了。」
寒梅傲雪而開,戰事膠著之時,他凍得嘴唇乾裂連自己的血都想喝,可每每看到這遲遲綻放的寒梅,他又想起了京都的清冷女子。
除了用生命捍衛國土,保家,護她,再沒有其他的念頭。
沈徹低低嗯了一聲,學著她的樣子卷了一縷長發,遲疑著道:「我曾和你說過這些?」
顧溫涼偏頭,有些睏倦了,低低地嗯了一聲。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顧溫涼眸子卻有些晦暗。
說是說過,只是不是這一世。
沈徹欣喜,蹭了蹭她的後頸,鳳眸中是的歡喜之意有如實質。
只是……他望著手心裡小巧的帕子犯了難。
「本王要帕子有何用?」
一看就是女子的樣式,他如何拿得出手?
顧溫涼嘟了嘟紅唇,不樂意了,「沒用便還給我,我自個兒用。」
沈徹捉住她微涼的玉手放入懷中好生捂著,這才發現這帕子上還有一個小小的字。
夜色深濃,房裡又只點了一根紅燭,他得拿到眼前才勉強看清了那個徹字。
他難得有些傻楞,喉間有些發堵,許是沒成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為他做這等事。
「傻寶兒,我很歡喜。」
他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一啄,心中歡喜,又蹭了蹭。
顧溫涼眼底繾綣,彎彎繞繞的都是柔情,連著幾日都沒睡好,她此刻安心得很,困意也就一點點襲來。
睏倦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沈徹這麼大一個人,在外是鐵血王爺,心裡覺得歡喜的時候就喜歡抱著她蹭是個什麼習慣?
沈徹瞧出了她的困意,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啞聲輕哄道:「困了就睡吧,我等會子就走了。」
他這樣一說,顧溫涼就掩唇打了個哈欠,水霧朦朧的樣兒瞧得他心頭髮軟。
「子悅怎麼樣了?
小白那日回了王府便叫喚個不停,煩得很。」
沈徹放柔了聲音和她抱怨,眉眼卻極為柔和。
「養得可好,日日裡吃的都比我好,只是不能跑出去,這幾日心裡也不快活。」
「這小東西養著還算是有些用,沒叫本王白費心思。」
顧溫涼有一搭沒一搭的地和他說話,身子睏乏得很,眼皮都已閉上了。
沈徹瞧她昏昏欲睡的樣兒,恨不得就這麼將她用被子包著帶回王府去。
但想想距離大婚之日也只有那麼二十天的功夫,他又不得不忍著心底的念想。
顧溫涼眼瞧著就要睡著,突然驚醒,杏眸睜得圓溜溜的問:「我外祖家如何了?」
沈徹一愣,面色隨即冷了下來,但見顧溫涼這樣,不由恨恨地叼了她白玉的耳垂,委屈巴巴:「還在江南。」
「若真發落了,你又得和我慪氣。」
他不滿的神情落在顧溫涼眼裡,顯得有些可愛。
顧溫涼手裡還柔柔地牽著一縷他的長髮,聽了這話放心地閉了眼睛。
沈徹那會子怒氣十足,卻到底還是不敢真的就將林府一干人等押到京城來,想來想去,既怕她傷心得抹眼淚,又怕她冷著一張臉不理他。
現在想想,哪有王爺當得比自己還要憋屈的人?
偏偏這個小沒良心的心都長偏了去,淨知道偏幫著外人。
可懷中的身子嬌軟香糯,驚才絕艷的禹王爺也險些酥了身子,摟著她蹭了又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