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失火

  喝了酒的後果就是到了晚間回府的時候頭還隱隱的疼著,再加上風一吹,顧溫涼牙關都在打顫,匆匆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日天才將蒙蒙亮,顧溫涼便被一陣濃煙燻醒,與此同時撲面而來的一股股熱浪將她嗆得眼淚直流,她勉強撐起疲軟的身子朝外喊青桃一聲。

  無人應答。

  顧溫涼眼睛半眯,怎麼也使不上勁來。

  她撫了撫額心的位置,總算清明了一些,可手腳軟得不聽使喚,只能坐在床榻上喚人,聲音都是軟綿綿的沒一絲力道。

  眼前燃起重重火光,熱浪滾滾火勢漸大,顧溫涼心中一涼,知道這是中了招。

  是誰。

  鍾淺離江王還是太后抑或是旁的什麼人暗中想要她性命。

  顧溫涼咬牙,腳下的步子卻一步也踏不出,如此同時,她也聽到了外頭熟悉的怒吼聲。

  是顧奕懷。

  濃煙帶著黑霧,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顧溫涼緊緊揪著身上的被子,又是怕又是氣,吸了幾口濃濃的煙霧,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之間,心中滿是遺憾。

  好不容易重來一世,她還未來得及告訴祖母和金氏娘親的事,也還未來得及替爹爹找一個純善的繼夫人,還有沈徹……

  前世他都那樣難過了,重來一次,莫不是為了再傷他一次的若是這樣,她情願沒有回來過。

  顧溫涼清潤的瞳孔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火海外聲音嘈雜的很,她甚至幾次瞧見了顧奕懷的身影衝到了門前,目眥欲裂,又被斷落的木樑打了回去。

  「吱嘎!」

  尖利的叫聲從她左手一側傳來,旋即顧溫涼左肩一沉,抬眸一看,卻是一團雪白的子悅。

  「你怎麼還不走」顧溫涼遲疑著挪動著手輕撫它的毛髮,小傢伙仿佛通靈了一樣,粉嫩的紅舌不斷朝外吐著氣,牙齒卻扯住了她的衣袖往外拖。

  顧溫涼無力地苦笑,看來昨晚小丫鬟端上來的那盞茶里的量不少,整整一個晚上了藥力還如此強勁。

  這是生怕她命大死不了啊!

  眼看著屋裡的溫度越來越高,火焰再也壓不住以飛快的速度蔓延開來,子悅的叫喚聲越來越響,它伸出爪子撓了撓自己的頭,而後躥到了床頭的位置伸出尚還稚嫩的爪子抓撓不止。

  顧溫涼不解,她伸手將床被挑開,才發現了軟枕下的一個凸起處,觸手冰涼與床頭其他位置格格不入,不細看又看不出來。

  火光沖天,灼人的熱浪打到顧溫涼身上帶起一陣灼痛,她咬咬牙,再顧不得什麼了,使勁將那塊黑色的木格按了下去。

  她輕輕咬住下唇,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緊緊盯著。

  「啪嗒!」

  顧溫涼整個人都從床上陷了下去,子悅抱住她的一條手臂,也是驚恐不已,她低低地驚叫一聲,後腦勺一陣劇痛,再沒有了知覺。

  烈火熊熊,很快燒塌了整個溫涼閣,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得異常持久,直到午間,才被徹底撲滅,而彼時的溫涼閣,早已成了一堆灰燼。

  莫說是裡頭人的屍體了,便是一撮灰也取不到。

  這一場大火,震驚了整個朝堂,崇晉帝震怒,下令徹查。

  顧奕懷眼睜睜地瞧著那一場大火從早晨燒到正午,目眥欲裂又數次被人拖回,戰場上的長勝將軍此刻手都是抖的,他眼眶裡全是血絲,手臂被倒塌的房梁砸出一片焦黑。

  他身邊的老兵瞧他這樣,聲音都有些沙啞:「將軍,小姐她……人死不能復生,將軍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顧奕懷突然就紅了眼睛,情緒無比激動地吼道:「放屁!我兒福大命大哪兒那麼容易就死了!」

  他突然就啞了聲音,掩面泣不成聲。

  他鐵血錚錚一輩子,唯一覺得有所虧欠的就是顧溫涼娘兩,他已經失去了摯愛,悔之不及,如今就連唯一的獨女也葬身火海,這叫他怎麼能夠接受!

  明明……明明前日裡還在滿是唏噓地替她製備嫁妝,怎麼才這麼久的功夫,人就沒了?

  明明就差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乖巧知禮的女兒就可以坐上花轎……

  記憶如潮水般涌過,顧奕懷腦子疼得要炸開一樣,他猛的抬頭,赤紅的眼瞳叫人不敢直視。

  「走,再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雖然這樣說,可心底到底沒抱什麼希望了,那樣大的活,他在外邊還未衝到裡屋就被塌落的房梁打了出來,更何況顧溫涼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消息傳來的時候,沈徹正在沈唯的府上。

  他眉心緊皺,兩邊的眼皮直跳,內心的惶惶之感越發深重。

  「先將沈慎的那些探子留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沈唯手掌一握,一柄小巧又做工精細的玉扇出現在他的掌中。

  沈徹按捺著心底的煩亂,沉聲問:「按兵不動是否會有危險」

  沈唯按了按眉心位置,鳳眸凌厲,冷漠出聲:「不過是些不起眼的暗樁,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留著我反而安心些。」

  聽他這樣一說,沈徹才勉力扯出一個笑容,心不在焉道:「可別鬧出什麼大動靜,我大婚在即,還望皇兄手下留情。」

  沈唯冷漠的面上也漾出一縷笑意,拍了拍他的肩道:「我這就先恭祝你心愿得償了。」

  外頭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沈唯沉了臉低喝:「何人」

  外頭的人正是王福,此時的面色蒼白,也不知是因為聽得的那個消息還是因為跑得太快。

  「稟王爺,是屬下。」

  沈徹聽出了他的聲音,叫他進了來。

  王福低著頭,卻湊在了沈唯的耳邊稟報了此事。

  沈徹瞧得莫名,手指輕敲著桌案,聲音聽不出喜怒:「王福,你的主子是誰呢」

  王福身子一抖,退到了一旁默不作聲。

  沈唯幽深的黑瞳里醞釀著驚人的暴風雪,面對著同胞皇弟冷硬的面龐,他怎麼也說不出那話來。

  一想起方才自己說的那些細作翻不起什麼大風浪,他就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顧溫涼之於沈徹意味著什麼,沒人比他了解。

  那是他的命!

  放在心上融於骨血的人,好容易眼看著要大婚了,顧溫涼卻死了。

  沈唯瞧著沈徹逐漸冰寒的眸子,嘴裡的話似一個個有千鈞之重。

  「阿徹,皇兄對不住你。」

  沈唯轉身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堅硬的桌案上瞬間多了幾道裂縫。

  他真沒料到江王會有那個膽子,且將軍府後院裡的那個姨娘明明被自己牢牢控制住了,怎麼還會有那個機會縱火。

  沈徹夾雜著冰渣子的目光在王福和沈唯之中來回移動,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心臟狠狠一抽搐。

  「怎麼回事」

  沈唯顧不上滴血的左手,一雙尊貴的鳳目不敢與他直視,只狠狠咬牙:「你放心,本王若不弄死沈慎替顧溫涼報仇,就枉為你皇兄。」

  沈徹疑心自己未聽清,他偏頭,心一瞬間落入了懸崖底。

  「你說什麼」

  「顧溫涼她怎麼了」

  沈徹突然發了狂,一把揪住沈唯的衣領,面色陰沉得不像話,眸子裡暴戾與陰鷙的情緒肆虐。

  一旁傻站著的王福哪裡見過這樣的仗勢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

  自家王爺與宸王一向交好,一母同胞,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可一想到大將軍府那位去世的噩耗,他心底就有些發怵,不敢出聲。

  沈唯靜靜地盯著他琉璃色的眸子,沈徹是去戰場上血戰過的鐵血戰神,自己便是動手也打不過,更何況沈徹此時失了心智,也都全怪自己太過疏忽大意。

  早知道這樣,他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將將軍府的暗樁拔除,對面像是算準了他的心思,使出這麼一招,既能叫顧奕懷一蹶不振,也能使自己與沈徹離心。

  真是好狠毒的計謀!一箭雙鵰使得如此高超,除了剛回宮的那一位,其餘不做他想。

  「溫涼閣晨間失火,閣里的人一個也沒救出來。」

  沈徹陡然紅了眼,一拳打向沈唯的鼻間,暴怒出聲:「你不是和我保證斷然不會出事嗎」

  這一拳沒有留半分情面,沈唯淡定地用袖口捈去鼻間的猩紅色血液,拳頭捏得死緊。

  沈徹怒不可赦,他何嘗不氣。

  這一回算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他自認了,但願日後慈寧宮的那位可別落在他手裡了,否則,必叫她千萬倍償還。

  沈徹將他狠狠一甩,拂袖而去,無人敢上前半步,王福掂量了一番自己的小身板,還是認命地跟著往大將軍府去了。

  而沈徹到大將軍府里時,空氣中還夾雜著未消散的濃煙味,他腳下一軟,竟再也邁不開步子。

  大將軍府里已被全面封鎖,好不容易平緩了心境,沈徹進去後只覺得胸口鈍痛,深濃的劍眉皺成了一個川字。

  「顧奕懷在哪」

  「稟王爺,將軍還在溫涼閣。」

  溫涼閣是如今將軍府里最狼狽的地界,滿目瘡痍全是焦黑,斷壁殘垣橫亘,時不時哪裡還擦出一點火星,燃起一從小火,很快就被撲滅。

  顧奕懷蹲在院門口,沈徹只能看到一個蕭索的後背影和已經髒得瞧不出顏色的常服,上頭的幾個大洞分外明顯。

  許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顧奕懷抬頭望了一眼,心底再是悲痛也還是站直了身沙啞著抱拳道:「王爺。」

  沈徹瞧也未瞧他一眼,朝著前頭走了三五步,想翻找出她安寢的裡屋位置,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整個溫涼閣,早已面目全非。

  他來晚了!

  沈徹從鼻間衝上一股巨大的酸意,天空越來越陰沉,眼看著就要下雨,他卻無力到雙目充血,拳頭上青筋暴起。

  「為何不救」

  察覺到沈徹話中森寒的戾氣,顧奕懷心裡苦澀,他何嘗不想救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屋裡頭被人抹了油,火勢極大,進不得人。」

  沈徹突然逼近了他,一雙鳳眸里燃著滔天的怒焰,久久不熄。

  他道:「救不出來也得救!顧奕懷,聖旨已下,她先是本王的王妃再是你的女兒,你身為臣下,便是拼了這條命也得將她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