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

  沈徹的聲音裡帶著數不盡的森寒與陰鷙,仿佛一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野獸。

  顧奕懷眼眶泛紅,險些語不成調,但還是負著手答:「王爺,不是不救,是救不回來了。」

  「我幾次衝到裡屋的門口,見到溫涼一個迷糊的影子,她卻連站都站不起來,這是被下了藥!」

  顧奕懷怒吼出聲,胸膛劇烈起伏,眸中儘是痛色。

  若論傷心,誰能比他更傷心。

  十幾年前林宿也是這樣,他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一點一點落下去,淒艷的血跡從他的衣領處拖到袖口,她眼裡的柔光漸漸熄滅。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無能,縱使他在外是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是皇上手裡的一把屠刀,卻護不住髮妻。

  何其可憐。

  如今命運卻再次跟他開了個玩笑,時隔十多年,他亭亭玉立的嫡女再次因為他人的算計而葬身火海,這叫他怎麼接受。

  天空上飄起了細碎的雨絲,隨著風劃出一條條弧度,落在沈徹的面上,冰冷的溫度才叫他清醒一些。

  這樣的細雨,在江南也有。

  那個時候,他陪在心上人的身側,忘了京都數不盡的骯髒齷齪事,飲酒作詩極盡風流。

  她純淨乖巧的側臉他一閉眼就能感受到,怎麼好好的,人就沒了。

  他心底湧起一股子無所適從的暴戾,鳳眸呈冷漠的琉璃色,恨不能直接提了刀去宮裡走一遭才好!特別是此刻在她的閨閣廢墟之上,他只要一呼吸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那樣的鮮活,仿若觸手就能再將她攬入懷中。

  沈徹吸入一口涼氣,寒入肺腑,冷聲下了令:「找,本王不信,找不到誰也不准離開。」

  顧奕懷嘴唇蠕動幾下,虎目睜得極大,想將眼前一幕死死記牢,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深入骨髓的驚痛。

  他都想好了,待結婚之日要和她好好說會子話,其實她和她的母親特別像,性子執拗得很,一條道要走到黑。

  也想囑咐她到了王府好好過,他為她千挑百選的夫婿真的很不錯,可保她一世尊榮。

  可惜這些,她都聽不見了。

  「將軍府養的那個下賤侍妾呢」沈徹每一個字都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饒是顧奕懷,都愣了一瞬。

  「我已派人去捉了。」

  顧奕懷雙拳緊握,最後悔的莫過就是想著將茉莉姨娘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兵家最忌的輕敵竟被他使了個徹底。

  沈徹蹲下身子,墨深色的錦袍衣角蹭到了地面上,斜斜的雨絲飄落在他的肩頭眉梢,他修長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而後終於緩緩落下。

  焦黑的地面染了雨絲的潤澤,變得濕潤,他輕撫了一下,啞啞道:「溫涼乖,會有人去陪你的。」

  再站起身時,他整個人的氣勢已全然變了一個樣,從前還偶爾是清潤如竹,現在卻是出鞘的利劍,不飲血絕不肯罷休。

  「稟王爺,茉莉姨娘已押上來了。」

  王福沉聲道。

  沈徹背在身後的手握了握,被幾個王府親衛壓著上來的茉莉姨娘披頭散髮,狀若瘋魔。

  她倒是對買通丫鬟縱火一事供認不諱,瞧著顧奕懷暴怒的神色笑得囂張。

  「將軍,妾身這樣在意你啊,你竟要為了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賤丫頭這樣對我!這樣就好了,她死了大家一起難過,哈哈哈,一起吧。」

  顧奕懷顧不得什麼不對女人動手,一巴掌就將茉莉姨娘打得在地上翻了幾圈,後者嘴角咳血,索性破罐子破摔大聲道:「你為了那個賤丫頭,害死我的孩子,我叫她賠了這條命怎麼了」

  「說吧,誰指使的」沈徹眉頭都沒皺一下,茉莉姨娘就慘叫一聲,整個左下肢與身體分離。

  茉莉姨娘險些暈死過去,卻仍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嗆聲:「誰還能指使我」

  「不說」

  沈徹反問,如同地獄行走人間的修羅。

  茉莉姨娘不敢說話了,左腿上的劇痛叫她不堪承受,恨不能就此死去。

  「那就沒必要留你這條命了,你不說你主子也不會安全,所有膽敢對她出手的,本王一個也不會放過。」

  沈徹望進她恐懼的眸子裡,笑得寒徹入骨。

  哪怕是茉莉姨娘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真正死到臨頭了卻又開始後怕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迷心竅聽了那個白衣男子的話,一步步踏入了無法回頭的深淵進而被他緊緊掌控在手心裡,連生死都無法由自己。

  若不是聽了他的……

  她如今還是這將軍府唯一的茉莉姨娘,日子雖不盡如人意,卻說不上差,斷然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茉莉姨娘張嘴,卻卻啞了聲音,她沒有理會沈徹,卻偏頭望向了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顧奕懷。

  「你知曉嗎火燒起來的時候,顧溫涼身上的軟筋散藥效還很濃烈,她只能眼看著火一點點地爬到身上而動彈不得半分!哈哈哈,她帶給我的絕望我自然要叫她好好地嘗嘗!」

  沈徹面色徹底陰沉下去,手指骨節捏得作響。

  「將她拉下去,等候本王親自問審。」

  這是沈唯的聲音,他晚了沈徹一些,剛巧聽到了茉莉姨娘說的最後一句話,一對眸子裡儘是漠然。

  沈徹眸子裡落了風雪,他掃了沈唯一眼,冷淡地拂了拂廣袖上的雨珠道:「拖下去,充為軍妓,一月後腰斬。」

  一句定生死,茉莉姨娘聽了這一句,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充做軍妓,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沈唯眸色暗了一些,他沉聲低喝一聲:「阿徹,你冷靜一點。」

  這句話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徹一腳踢翻了身側的軟凳,木屑紛飛,他死死地盯著沈唯,冷冷發笑。

  「你只顧著那狗屁的東宮太子之位,想著與他們鬥智鬥勇證明你的足智多謀,我問你,為何明知她身邊有這等隱患還要按而不發」

  他走進幾步,聲音比三九天的冰屑還要冷:「旁人不知,你不知曉嗎我等了她多久,等來的卻是你這般滿不在乎的態度」

  「接下來的事,你再敢阻我分毫,別怪我不念往日兄弟情分。」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擲地有聲,沈唯有心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卻找不到什麼來說。

  他承認一直對顧溫涼存在著偏見,不管是她為了衛彬和沈徹反目的時候,還是她改了性子陪在沈徹身邊的時候,他總歸是看不慣她的。

  那更像是一種慣性,也像是一種輕微的醋意,他和沈徹同胞而生,眼見著沈徹如此在意一女子,偏顧溫涼還忒不識抬舉,叫沈徹屢屢碰壁,他自然不歡喜。

  可他真的沒有想過沈慎敢這般兵行險招,拼著將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眼皮下的風險,也要將顧溫涼置於死地。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眼看著沈徹走遠,沈唯覺得累極,他望著在癱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茉莉姨娘,拂了拂手到底是妥協了道:「照禹王說的辦。」

  顧奕懷眼看著這兩位三言兩語定了茉莉姨娘的生死,也不出言阻攔,人卻一日之間老了十歲。

  將軍府發生的噩耗,一日之間就傳遍了整個帝都,眾人驚疑不定議論紛紛,有心細的世家愕然之後便欣喜,打起了禹王正妃的主意。

  其中最過欣喜莫名的莫過於忠勇侯府里的鐘淺離,這樣的意外之喜簡直落在了她的心坎上。

  顧溫涼腦子裡炸開了一朵朵煙花,許多破碎的片段在眼前散開,一會子是青桃的哭聲,一會子又是顧奕懷焦急的面孔,最後定格在了沈徹硬朗的臉龐上。

  她不知曉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只知耳邊的溫潤之聲許久不絕,輕緩得很,如同羽毛拂過心底。

  終於,她費力睜開了眼,柔和的白光並不刺目,她緩了片刻,只覺得後腦勺痛得很。

  「表妹可醒了。」

  林胥俊逸溫潤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如釋重負的淺笑,顧溫涼瞳孔一縮。

  「林胥……表哥」她遲疑著喚,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明明記著自己快被滔天的火光吞噬了,最後關頭摁了一個黑木格子,而後就沒有了意識,只知道子悅隨著她一同掉了下去。

  林胥淺笑著點頭,目光有些貪戀地移過她略顯慘白的面龐,道:「表妹後腦的傷還未好,切莫亂動。」

  顧溫涼才想開口,喉嚨卻幹得要冒煙,出口的聲音嘶啞的不像話。

  「我……這是在哪」

  林胥眸光黯了一黯,旋即不動聲色地道:「這是郊外的一處院子裡。」

  他將水端到她的唇邊,顧溫涼不自在,執意自己執了碗輕抿兩口潤了喉才問:「表哥,我怎麼會在此處」

  自己的床底竟藏著暗道可為何暗道會通向這裡林胥他在京都無依無靠的才考中一個探花,怎麼有這樣的手段。

  疑問一個接一個接踵而至,她忍住了沒問出來,只能確認林胥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林胥知她冰雪聰明,也不點破,只是將碗放在了原處,將門外的兩名低眉順目的丫鬟喚了進來。

  「你們兩個照顧好小姐,若有任何問題,向我稟報。」

  林胥從床邊的軟凳上站起身子,笑得清潤溫和,臨走之時還輕輕揉了揉顧溫涼的髮絲,眼底淨是柔和。

  顧溫涼死死地皺眉,在林胥腳步落在門檻時開了口。

  「林胥表哥這是何意我若不回去,爹爹定會擔憂不已。」

  她沒忘了顧奕懷目眥欲裂的表情,更不敢想沈徹的反應,前世她已看了一次,再不忍心叫他受第二次。

  林胥腳步一頓,唇邊的笑意淡了許多,但仍是耐心地道:「表妹安心養傷就是,這些事情,我自會處理好的。」

  她是姑母唯一的女兒,更被祖母和母親掛在口中十數年,他就是沒生出私心,也定會護她安好的。

  顧奕懷傷心也是一時的,日後他前程光明再給她安一個身份顯在人前亦無不妥。

  顧溫涼自然不知他的心思,只覺得這人像是變了個樣子,明明溫潤如玉的公子樣兒,心思卻縝密得叫人心驚。

  林胥到底是敵是友還有待觀察。

  可自己這明明是被囚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