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外頭的雨下得越發的大了,顧溫涼眉眼淡淡,望著屋檐上滴落下的雨滴,耐性越來越少。

  那婦人坐在亭子裡,懷中的奶糰子一點不安分,解釋的話根本就沒人聽,顧溫涼突然覺著有些惋惜。

  這樣的奶糰子,本性不壞,怎的身邊儘是些沒腦子的?

  豈不教壞了孩子?

  不僅沒腦子,還沒眼力!

  自己站在這裡許久,未向任何人見過禮,明眼人一瞧便知怎麼也是府里的正經主子,偏他們不管不顧,硬要扣了她在這,等老太太和金氏來了給個說法。

  又等了好半晌,遠處才有燈籠的光亮傳來,那婦人這才將手裡的奶娃娃遞給奶娘,踱步走到了顧溫涼的跟前。

  她居高臨下地涼涼瞥著顧溫涼,一臉的鄙夷不屑,借著微弱的光亮瞧清了顧溫涼的正臉,尖著聲音道:「小蹄子倒是生得一幅風流模樣,卻不知想勾引了誰去?」

  顧溫涼狠狠皺眉,眸光里的冰寒有若實質,兩輩子加起來也未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

  「夫人自重!」

  她到底還顧念著一些林府,怕叫他們難做,畢竟府里眾人都待她極好,但饒是這樣,顧溫涼也出言警告,語氣冷得有如寒冬臘月里的落雪。

  那婦人一愣,顯然是沒想到一丫鬟有這樣的膽子還敢出言頂撞,反應過來後更是暴怒,一雙不大的眼睛都瞪大了許多。

  「放肆!林府就是這樣教的丫鬟?

  等你主子來了,非要把你發買了出去活活打死!」

  這婦人平日了橫行慣了,因張家在當地顯赫,她又有一個爭氣的大兒子張子佑,自然是日日被吹捧著的,就是林府的大夫人金氏,往日裡也是陪著笑的。

  這就是商戶與官員之家的差距。

  這次大兒子張子佑來找林胥商討學術上的事,喬氏便帶了小兒子過了來,心裡也打了小算盤。

  蓋因這幾日林府風頭大盛,喬氏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林府里來了個不得了的金鳳凰!

  喬氏心裡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她還生了個體弱多病的嫡小姐,生得貌美,模樣一等一的好,若是能隨了未來的王妃去了京都,隨便許個公子哥兒也不知比這好上多少。

  光是想想,喬氏心裡便激動不已,今日索性借著由頭來探探風,誰知才一提這事,金氏便變了臉色,只說是來了一位表小姐,旁的便再也不肯說。

  眼瞧著竹籃打水一場空,喬氏哪裡還歡喜得起來?

  兒子有了出息,女兒卻也是心頭肉啊,怎麼能不為她以後籌謀一番?

  再加之小兒子出了這等子事,她自然是緊揪著不放,越想越是來氣。

  往日裡她來這府里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的?

  這如今那表小姐一來,全變了個樣,隨便一個小蹄子就敢不將她放在眼裡了!

  天色越發的暗沉,間或夾雜著幾聲悶雷的聲響,顧溫涼站在亭子外延,被雨打濕了長發。

  再是好脾氣的人都忍不了了,更何況顧溫涼向來未受過這樣的惡言惡語,她徹底冷了臉,面若冰霜。

  「我再說一遍,貴公子摔倒與我無關,你休要再胡攪蠻纏!」

  眼瞧著一大波的人提著燈籠過了來,喬氏心想正好給這府上的人一個下馬威,當下就尖聲怒喝:「還敢狡辯!我今日就要替你主子好生教訓你一番!」

  話才說完,她就高高揚起了手,帶著一股子狠勁,重重打了下去。

  顧溫涼後退幾步,那押著她的丫鬟便生生受下了這帶著掌風的一巴掌!

  一聲悽厲的慘叫之後,那丫鬟原先姣好的面容上現出一個赤紅的巴掌印,可見喬氏下手之重。

  而此時,老太太和金氏才相攜而來走到近前,瞧著這一幕,嚇得目眥欲裂。

  「住手!喬氏你想做什麼?」

  老太太急了,拄著拐杖的手都顫巍巍地抖了起來,被金氏扶著到了顧溫涼身旁,上下看看才稍微放了心。

  喬氏這時也意識到這個一身素淡的丫頭不是這府里的丫鬟了,不免有些訕訕,旋即又理直氣壯地指著那個傻掉了的奶糰子道:「老太太,我家庭哥兒被這麼個丫頭推倒,我自然是心急,偏她還藉口狡辯。」

  末了也不看林府眾人黑下去的臉色,道:「老太太可得好生教上一教,別再頂撞了貴人。」

  言下之意,竟把自己當貴人來看了。

  老太太氣得仰倒,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指著喬氏厲聲道:「往日裡我還給你幾分顏面,今兒個這事別想善了!」

  「我林家與你張家,沒完!」

  那喬氏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原本不過是尋思著挑個軟柿子捏,且這女子穿得還不如她府里的大丫鬟呢,怎麼就叫林家人發了瘋一樣。

  金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也是氣惱,轉而撫了顧溫涼冰涼的玉手。

  顧溫涼一向清潤的眸子裡泛著冰冷的怒焰,一雙櫻唇緊緊抿起,顯然是動了真怒。

  天上悶雷滾滾,天色再也不留一點光亮,竟如同夜裡一般,暴風雨滾滾而至,傾盆而下。

  張子佑和林胥趕來的時候,見著的便是兩府的人對峙而立的情形,不由得頭大。

  而喬氏見了張子佑,宛若瞧見了救星一般,急忙走到他身側,指著顧溫涼低低落淚:「佑哥兒,咱們回了府去吧,沒得在林府受這等子氣,你弟弟都差點叫人給害了啊!」

  張子佑面色極冷,轉而去望了在奶娘懷中眼淚汪汪的奶糰子,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暴雨飛濺,寒氣逼人,顧溫涼冷冷扯出一個寒涼的弧度,開了口:「我外祖母年事已高,你既要糾纏不休,便來正堂說個清楚!」

  她字字清晰婉妙,即使在這般昏暗的天裡,張子佑都瞧見了她眼底灼灼的光亮。

  張子佑濃眉微蹙,據他所知,林府並無這般年紀的女子,既是叫林府里的老太太外祖母,那就是這府里的表小姐……

  某個想法如閃電般進了他腦海里,而後他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瞧見了女子婷婷裊裊的背影,執著一柄再普通不過的油紙傘,裙邊滾起一圈圈的雨珠,卻宛若黑暗中的一束光亮。

  林府的人走在前頭,那喬氏仍在亭子裡沒好氣地嘟囔:「說個清楚就說個清楚,我還怕了她林府不成?」

  這時候,張子庭才掙脫了那奶娘,跑到張子佑的跟前哭得鼻涕泡兒直流:「哥哥!是庭哥兒自己不小心摔到了……那個姐姐扶了庭哥兒一把。」

  「嗚嗚嗚,新蕊非要說那個姐姐是賤婢……娘還要打那個姐姐!」

  嗚嗚咽咽幾句話讓張子佑腦仁都在疼,只覺得一時之間天旋地轉緩步過勁來。

  喬氏面對大兒子不敢置信的眼神,訕訕地扯了張子庭一把:「佑哥兒你作甚那樣子瞧著為娘?

  等會子非得和她們好好掰扯一番,叫你爹爹日後不給林府好臉色瞧!」

  轟隆一聲炸雷響起,張子佑卻覺得通體冰涼,他紅了眼,蹲下身子瞧著不自然的喬氏,一字一句地道:「娘,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林府今非昔比不能得罪?」

  喬氏被他的神情嚇住,楞楞地道:「一個毛丫頭片子,我還不能說一通了嗎?」

  張子佑有些無力地垂下了手,想起府中那個尊貴無匹的男子,額上青筋直冒。

  「娘,你口中的賤婢,是大將軍府的嫡女,也是未來的禹王妃!」

  這話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喬氏立刻變了臉色,她似是沒有聽明白,臉色蒼白地喃喃道:「怎麼會?

  怎麼可能?」

  張子佑別過臉去,身後的拳頭捏得死緊,聲音里滿是狠決的涼意:「你倒是說對了,今日這樣的場景,倒的確要叫爹爹來親自賠罪!」

  喬氏想起丈夫那張黑沉陰森的臉,就狠狠打了個哆嗦。

  原還想著得了禹王殿下青睞,爹爹仕途有望,自己也可心無旁騖跟著征戰沙場大殺四方,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輸在了臨門一腳的地方。

  現在莫說升官了,不丟了性命都是好的了!

  張子佑見喬氏癱軟在地上雙目無神的樣子,朝兩邊丫鬟道:「將夫人扶起來,去正堂。」

  便是再丟人,也要先去將這罪給賠了。

  待一行人到了正堂,眾人依次落了座,顧溫涼這回坐在了上首的位置,面頰含冰。

  屋裡亮堂,又有丫鬟給他們上了驅寒茶,一時之間,除了茶盞碰撞的聲響,倒是安靜得很。

  顧溫涼手裡輕端著一個描著牡丹的瓷玉杯,大朵的牡丹盛開,宛若開在了她潔白無瑕的手上,妖異得很。

  過了片刻,張子佑孤身進了正堂,目不斜視面色肅穆,自有一股孤高自持的風流韻味。

  而喬氏則是被兩個丫鬟半拖著進來,神色哀戚又驚恐,再沒有先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氣焰。

  張子佑先是淡笑著給老太太見了禮,不卑不亢的樣子倒是叫顧溫涼有些側目。

  而老太太對這個聲名頗好的才子倒是沒什麼意見,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張子佑也不覺得尷尬,笑得淺淡對林府的人一一施了禮,這才面對著顧溫涼,神色肅穆地抱拳道:「這位是林府里的表小姐吧?」

  顧溫涼輕輕頷首,也不準備繞彎子,聲音輕緩應下:「我是顧溫涼。」

  張子佑微微閉了眼睛,再睜開時已毫無波瀾,他欠身道:「家母無狀,衝撞了溫涼姑娘,還望原諒則個。」

  顧溫涼目光泛著寒光,越到張子佑的身後,喬氏正一臉恐懼地望著自己。

  不由得一笑,語氣仍是輕輕柔柔,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徐徐道:「張家公子,我南下到外祖家,江南處處都好,就是她叫我開了眼界。」

  「若不是今日我運道好,豈不叫你母親打了去?」

  輕輕巧巧幾句話說得喬氏心裡一陣火燒。

  她怎麼知曉這麼個瞧上去好欺負的人竟那樣巧是京都來的貴人?

  思及自己曾說過的話,喬氏腸子都悔青了,那可是未來的王妃娘娘啊!

  可心底又有些怨恨,若是顧溫涼早些說出自己的身份,不就什麼事兒也沒了?

  她哪裡還敢去叫人堵著她?

  張子佑一雙黑眸望著上首座上瞧起來格外純良雅致的顧溫涼,她身子嬌小眉目如畫,脊背卻挺得筆直,舉手投足皆有大家風範。

  「姑娘恕罪,家母性子素來直爽有餘,愛子心切,生怕庭哥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才會慌不擇言。」

  張子佑拱手,手心裡出了點點濕濡的汗,面上卻是分毫不顯。

  顧溫涼偏頭,想起沈徹曾說過他現居在張府里,應當,就是這個張府了吧?

  她不開口,自然就無人打破屋子裡令人窒息的寧靜,只有屋外的暴風雨敲打在屋頂的瓦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方才那個丫鬟,張公子覺得該作何懲罰?」

  顧溫涼淺淺皺眉,很是不喜那個平白無故揪著她不放的蠻橫丫鬟。

  新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在地上磕頭,便磕邊哭:「小姐饒命,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再也不敢了啊!」

  顧溫涼淡淡移開了目光,等著張子佑開口。

  張子佑狠狠皺眉,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撩衣袍從容跪下,對著顧溫涼拱手:「溫涼小姐有所不知,新蕊原是新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又曾與我有救命之恩。」

  他頓了頓,而後道:「新蕊犯了錯,自是該罰,只是這罰,可否叫我替她受了?」

  那喬氏聞言,尖聲叫道:「佑哥兒你瘋了嗎?

  事原本就是新蕊惹出來的!」

  而那新蕊眼淚糊了一臉,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急急道:「都是奴婢的錯,公子不必往自己身上攬。」

  顧溫涼目光沉了下來,不知想起什麼,一面端起茶盞輕抿幾口一面問面若死灰的喬氏:「你覺得呢?

  可要叫張家公子替受了這罰?」

  喬氏也不管許多人都眼瞧著,直直地叫嚷著:「自是不行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子佑哪裡是她能比得上的?」

  顧溫涼輕輕頷首,眸子裡帶了輕柔的霧氣,她聲音如同林間的風,轉瞬即逝。

  「那就將這奴大欺主的丫鬟拖下去打十個板子吧。」

  「張家公子請起,先前不過說笑,我一無公爵又無誥命在身的弱女子,如何發落得了你們?」

  滿室愕然,便是連張子佑,也有些詫異,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輕巧了。

  很快就有婆子將不可置信的新蕊拉下去,不多時便傳來了悽厲的哀嚎之聲。

  顧溫涼垂下了眼眸,眸中的冰寒之意皆凝在了喬氏那張涕淚橫流的臉上。

  「張家公子,回去問問你府上的人,喬氏該如何處置。」

  張子佑身形徹底僵硬下來,眸子裡霧靄沉沉,最終也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禹王沈徹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領會,此番喬氏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