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可裡頭的人已聽了動靜,顧溫涼聽見老太太拐杖落地的聲音,急忙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

  「外祖母快坐著。」

  她虛虛扶了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年事已高,就怕哪裡磕著碰著。

  「溫涼可有著了寒?

  快!將先前吩咐熬下的薑湯端上來。」

  屋裡暖和,青桃替顧溫涼解下了披風,拿在手裡候在了身後。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紅棗親自端了一小碗湯羹過來,放在顧溫涼的椅案上,上頭還裊裊冒著熱氣,一股濃薑汁的味道霎時傳遍了屋裡。

  「小姐快趁熱喝了吧,老太太老早就叫廚房備好了。」

  顧溫涼抬眸,透過面前一層蒙蒙的熱氣,執起玉勺喝了幾口,心裡卻想著之前老太太與金氏所說的話,怎麼也理不出一個章程來。

  看來當年娘親的死,另有說法。

  她不動聲色垂下眼帘,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翻飛,遮住了眸子裡的情緒,安安靜靜坐在那顯得格外純良溫順。

  老太太瞧著,不知想到了什麼,一雙渾濁的老眼裡閃過點點晶瑩,又偷偷地用手背擦了,再抬頭時,又是一臉慈愛的笑意。

  金氏將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也說不得什麼。

  用了午膳,顧溫涼回了自己的那間廂房,窗外的雨下個不停,聽久了便如夏日的蟬鳴一般,惱人得很。

  出來時老太太讓拿了些洗淨的櫻桃,面上還泛著水光,個大汁多咬在嘴裡香甜無比。

  「老太太真是疼小姐呢,奴婢瞧著這樣的好東西,便是林胥少爺也是沒有的。」

  青桃邊說邊笑,倒是打心底替顧溫涼開心。

  雖沒了娘親,但還有這樣和藹的一大家子關心著,總能叫顧溫涼心底好受一些。

  顧溫涼從軟榻上起了身,點了點她的眉心,佯怒道:「淨瞎說,表哥是家裡的頂樑柱,吃的用的自然是頂頂好的。」

  「只不過是老太太和表哥都疼著我罷了。」

  說完,她自己也掩唇輕輕笑了開來。

  也不知怎的,許是因為見著了沈徹,她心裡歡欣,面上的笑意也跟著嬌軟不少。

  顧溫涼懶懶臥回軟榻之上,因為外頭連綿的細雨,屋裡昏暗了些,青桃便燃了幾盞燭火,照得屋裡柔和不少。

  「將那盒子拿過來。」

  顧溫涼玉手托腮,露出若凝脂的皓腕和虛虛扣在手頭的玉鐲子。

  青桃神色變得肅穆起來,拿了妝奩盒裡的烏木盒出來,遞到顧溫涼的手心裡。

  入手冰涼,顧溫涼手指一動,那小巧的金鎖便落了下來,掉落在被褥上。

  屋裡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曳一下,顧溫涼卻仍是看清里裡頭放得整整齊齊的地契,足足有數十張,而最下邊壓著的銀票數額極大,足保顧溫涼十世無憂。

  饒是以她的定性,也不由得瞳孔一縮,更遑論在一旁低低驚呼的青桃了。

  顧溫涼眼底慢慢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知曉,便是林府再是家大業大,要拿出這樣多的家業給一個無甚干係的表小姐,也是極為叫人難以接受的。

  可老太太與三房裡的人,一個也沒吭聲,就這樣默默地將小半的心血交給了她!

  她伸出的手指有些發顫,再次將這烏木盒落了鎖。

  屋裡便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最後還是青桃抖著聲音開口:「小姐,這……這是?

  怎麼會有這樣多的地契?」

  顧溫涼淺淺吸了一口涼氣,手裡的烏木盒似比一塊巨石還要沉重,叫她不知該如何處置。

  原以為就是一些銀票,她雖受之有愧,但想著日後林胥表哥進了京,有諸多為難之處,便用這銀票打點一二,倒也就生受了下來。

  可真要看了裡頭的東西,心裡就真真不好受了!

  府里眾人對她的好,她本就什麼可以回報的,如今還接了這個盒子,更加叫她如貓爪撓心。

  且這些莊子和店鋪,都是置辦在京都,這份心思細膩至極,處處都在為她著想。

  顧溫涼將烏木盒遞給青桃,言語間有些疲累:「好生收起來。」

  青桃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動作有些僵直,也不敢再明晃晃擺在桌案上頭了,而是放在了箱攏裡頭。

  顧溫涼則是輕輕按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起身下了床。

  琴心這時從屋外捧了新鮮的月季進來,上頭還帶著晶瑩的雨珠,瞧起來嬌艷無比,屋裡都似乎亮堂了不少。

  「這是哪兒來的?」

  青桃面色如常,指著那花問道。

  琴心不知方才發生的事,面上凍得有些發紅,卻仍是滿面的笑意道:「老太太瞧著小姐對園子裡的花草感興趣,便又叫了婆子特意摘了這些回來,叫小姐放在屋裡瞧著開心些。」

  顧溫涼莞爾,將壁櫥上的小巧花瓶拿了下來,吩咐道:「便裝在這裡頭吧。」

  而後淨了手,又自己系了披風,才對著兩個丫鬟道:「我去大舅母那坐坐,你們二人先將花弄好了,再叫廚房熬碗蓮子羹,我等會子便回了。」

  青桃原是不放心,觸及她清冷的眸子,又不得不應了下來。

  顧溫涼這才執起門口的那柄素色的油紙傘,踱步出了去。

  大房離著有些遠,天色又越見暗沉,顧溫涼走在蜿蜒曲折的水上曲道上,瞧著兩面的水紋因為雨珠的滴落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偶爾幾條渾身金黃的錦鯉越出水面吐了幾個泡泡又沉了下去。

  顧溫涼撐著傘,越走心底的惶惶之感便越發的濃重起來。

  前頭突然出現了個長得珠圓玉潤的娃娃,身後跟著成隊的丫鬟婢子,他走得有些急,就有些不穩,身後的丫鬟頓時就急了。

  眼瞧著他快要磕到,顧溫涼伸出手虛虛扶了一把,那男童就入了她懷裡,一股子奶香味縈繞在顧溫涼的鼻尖,叫她一愣。

  那個奶糰子從她懷裡跳開,奶聲奶氣叫了一聲然後捂住了臉,他身後的丫鬟見狀急忙奔過來,見了顧溫涼又拿不準她的身份,一時間倒是犯了難。

  「少爺,您沒事吧?」

  一梳著雙髻頭的大丫鬟往那奶娃娃身上四處瞥了一圈,才正眼瞧了顧溫涼。

  「你這丫鬟怎麼這麼沒眼力見?

  我家少爺若是磕著了你可擔待得起?」

  尖銳的聲音響起,顧溫涼淺淺皺了眉頭,心底莫名閃過一絲不喜。

  那奶娃娃眨巴著眼睛,長得倒是冰雪可愛,此時開了口:「你是誰?」

  顧溫涼不欲和小孩計較,只清淺一笑道:「下回注意些腳下,雨天路有些滑。」

  那奶娃娃撲閃著眼睛,模樣可愛至極,倒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娘親也是這樣和我說的,你可是這府里的丫鬟?」

  他歪著頭,學著大人的口吻,稚聲稚氣道:「不若你跟我走吧,管你日後衣食無憂。」

  顧溫涼哭笑不得,轉而望著自己的一身衣飾,才知曉為何他們都以為自己是這府里的丫鬟。

  她今日穿得素淡,天色又暗,瞧著連普通大丫鬟的服飾都不如,也不怨他們辨不出來。

  不過這是哪家裡來的小公子?

  林府里可未有這般年歲的哥兒。

  這樣想著,顧溫涼也就釋然,笑而不語,撐起手中的傘準備走了。

  那嬌蠻的大丫鬟卻將她攔了下來,言辭間更見蠻橫粗鄙:「撞了我家少爺便想跑了?

  你這個丫鬟倒是好膽!」

  顧溫涼不喜地退後了幾步,與那丫鬟拉開了距離,神色隱隱冷了下來。

  「你見著我撞了你家少爺?」

  她的聲音清冷婉轉,卻沒有絲毫的慌亂,那丫鬟見狀更是得寸進尺地大聲嚷嚷:「這樣多的人都瞧見了,你莫不是還不承認?」

  那奶娃娃在一旁咬著胖嘟嘟的手指,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丫鬟怎麼會這樣說,但瞧著那個漂亮的丫鬟姐姐並未哭著求饒,便也沒有說話。

  這樣大的聲音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遠處便有十數人匆匆趕來,燈籠的幽光照在迴廊上顯得有些陰森。

  不多時,一婦人便尋了來,見了這樣的情況,先是抱住了地上的那名男童,這才厲聲問那名丫鬟:「吵吵嚷嚷的所為何事?」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那婦人,只見她目光如刀,穿著有些上好的雲錦裙,手腕上幾個明晃晃的雲紋金鐲更顯得富貴逼人。

  那丫鬟聲音瞬間小了下去,指著顧溫涼狠狠道:「回夫人話,奴婢等帶著少爺出來玩,才到這兒少爺便被這丫鬟撞了一下險些跌倒,偏這丫鬟態度差得很死不承認,奴婢這才失態。」

  顧溫涼麵色冷淡,望著那丫鬟顛倒黑白,眼裡泛著寒氣,險些被氣笑。

  那婦人這才將目光停留在顧溫涼身上,隨即不屑地冷笑一聲:「林府竟教出了這麼個好丫鬟,今日我兒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且等著抵命吧!」

  那奶娃娃被婦人抱在懷裡努力蹬著腿,顯然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當即就扯了他娘親的衣袖說:「娘,是孩兒自己不當心,不關這丫鬟的事。」

  那婦人卻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目光帶著火氣,對著身後的丫鬟道:「去,把林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請過來,今日這事,務必要給我張府一個交代!」

  顧溫涼目光一閃,這才知曉這對黑白不分以勢壓人的主僕是張府的人。

  不過是一從六品的小官,哪裡來的膽子來叫她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