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一更

  顧溫涼眸色一黯,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茉莉姨娘有喜了?

  前世可並未有這麼一出兒的,怎麼就這樣巧在這樣的關頭有孕了?

  再一細思,怨不得這段日子裡茉莉姨娘如此囂張,往日的小心謹慎全都消失不見,原來是有所倚仗!

  另一邊的顧奕懷手指還維持著方才的動作,臉漲得通紅。

  「你……你方才說什麼?」

  他似是不敢相信,喉間卡了一口氣,只是神色到底和緩了一些下來。

  這些年他心裡一直覺得對原配夫人有所虧欠,也忙著行軍打仗,自然沒往子嗣上動過念頭。

  甚至每每給府里唯一的姨娘灌下避子湯,便算是對溫涼娘親的一種補償。

  可哪個男人會不想要子嗣多多呢?

  更何況現在國泰民安,也不需他去戰場上浴血奮戰,而唯一的嫡親女兒也即將出嫁,這府里當真是沒有丁點兒人味兒了。

  人老了,府里空蕩蕩的他看著也心痛。

  顧溫涼將他表情的變化瞧在眼裡,眸色中的冰寒之意越見濃重。

  「姨娘便是為了腹中的孩子萬般算計於我?」

  她冷冷出聲,絲毫的情面也不留。

  她這個性子,不計較時隨旁人怎麼蹦噠也不會動怒,若是一旦生了怒氣,便要全數討了回來。

  更別說現在的顧溫涼,積了兩世的怨氣怒氣,心底的一團火燒得正旺。

  顧奕懷扶額,一時之間倒是不敢與嫡女的目光對視,戰場上神武異常的大將軍此刻也是焦灼不已。

  「來人,請個大夫過來。」

  最終,也只好這樣吩咐身邊的親衛,先聽了大夫的診斷才好處理這樁事情。

  顧溫涼含水的眸子放出灼灼的光亮,茉莉姨娘這時卻安靜下來,低眉順眼輕輕摩挲著小腹處,神情恍惚又溫柔。

  「爹爹,這樁事女兒不可能當做沒發生過。」

  顧溫涼挽了耳邊的青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若是今日女兒未曾發現這紙條,說不得幾日後就著了道。」

  「屆時,大將軍府顏面無存不說,還等承受宮裡的怒火,女兒這輩子,便是死了也翻不了身!」

  顧溫涼聲聲入耳,如同大雨打過芭蕉葉般的淒婉,神色冷淡眸中卻含了點滴晶瑩。

  顧奕懷瞧了,心底怎麼也不是個滋味。

  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很快,大夫被請了過來,先是給三人見了一個禮,而後屏息凝神,給茉莉姨娘診脈。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姨娘已有喜月余。」

  有些蒼老沙啞的話一經說出,顧溫涼的身子一僵,自然垂立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竟真就叫她懷上了!

  顧奕懷緊抿著唇,吩咐人將那戰戰兢兢不明所以的老大夫送了出去,粗糲的食指摩挲著桌案面,一個頭兩個大。

  「溫涼,你意欲如何?」

  顧奕懷有些試探地問,畢竟整件事情,顧溫涼所受的牽連與傷害是最大的。

  顧溫涼眉心一跳,出口的話輕得不能再輕:「爹爹是要偏袒茉莉姨娘嗎?」

  原本這次來只為搜出她與衛彬的聯繫書信,卻不想牽扯出這樣狠毒的計謀來。

  一想到那個後果,繞是顧溫涼的性子,都不敢再往下想了去。

  顧奕懷訕訕地笑,忍不住搓了搓手:「爹爹知曉你定是萬般氣惱,可眼下茉莉姨娘懷了孩子,為父自是不能趕了出去,不若待她生下孩子再問罪?」

  顧溫涼靜靜地聽著,直到他說完也未吭聲。

  前世的大將軍府人丁凋敝,空有一個皮囊卻沒有新鮮的血液,後來顧奕懷為了自己更是失了聖上的寵信,被奪了虎符,淪為京城裡的笑柄。

  是以現下,寒心是有,怨卻是不怨的。

  人之常情罷了。

  她涼涼地瞥了一眼茉莉姨娘,輕輕嗤笑一聲:「爹爹莫拿這套來哄騙我,十月之後,孩子一落地,爹爹哪裡還記得我呢?」

  只怕到時將軍府女主人的位置都要許了出去罷。

  顧奕懷虎目一睜,狠狠瞪了一眼潸然欲泣的茉莉姨娘,也是覺得對自己這個嫡女有失偏頗。

  正在他兩相為難的時候,顧溫涼轉過身去,背影落寞孤寂,聲音悠悠遠遠似從天邊傳來:「爹爹守著姨娘好生修養著吧,女兒這幾日去外祖家。」

  顧奕懷神色一厲,虎眸里染出一層愧疚之意。

  堂堂將軍府的嫡女,竟要給一個姨娘騰出地來,他心揪得死緊,眼前閃過溫涼娘親臨死前的模樣,當下咬牙準備開口。

  衣袖卻被茉莉姨娘牢牢扯住了,他不耐地望過去,卻見到她淚眼朦朧,再加上想著她如今有孕在身,也不好強硬地扯開。

  等回過神來,顧溫涼都已出了院門口。

  而顧溫涼到了裡屋,頭一次被氣得有摔東西的衝動,好歹按捺了下來,卻委屈得只想哭!

  女兒家的名節向來極為重要,更莫說她如今頂著未來禹王妃的身份,若真出了那檔子事,便是沉塘,都不足以平息皇室的怒火!

  青桃也是氣得眼眶泛紅,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道:「小姐,將軍也太偏袒那姨娘了,她肚裡的孩子不過是個庶出,怎可叫小姐受這樣大的屈辱?」

  顧溫涼站立在窗前,撥弄著瞧起來生機勃勃的盆栽,聽了她的話不由脊背一僵,而後才緩緩道:「爹爹心底自有數的。」

  「今日好生收拾一番,明日南下去外祖家小住一陣。」

  顧溫涼邊說邊拿起了桌邊的信。

  信是幾月前江南那邊的外祖家寄過來的,前世里這封信她瞧過以後便忘了,若不是後來外祖家的表哥連中三元官拜大理寺卿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忠國公府要人,她怕是怎麼也不會和外祖家有所聯繫。

  那時的顧溫涼,已然被府里的生活磋磨得不成人樣,而衛彬自是不肯的。

  便是這最後,那表哥也暗地裡塞給她許多銀票,好叫她過得稍微好一些。

  那些銀票在彼時的顧溫涼眼裡,無疑是雪中送炭,同時也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無甚印象的外祖家,真真將她放在了心上。

  前世的回憶太過不堪,顧溫涼輕輕放下手裡的信,轉身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子悅。

  青桃原以為顧溫涼那會說的是氣話,不成想竟是真的,當下就問:「小姐,江南地遠,您婚期將至,此時出行,是否不妥?」

  顧溫涼順了順子悅的毛髮,將茉莉姨娘與衛彬寫的那幾封信拿了出來。

  「無妨,你遣人將這幾頁信紙交與宸王,剩下的就無需我們操心了。」

  青桃接過那幾頁紙,有些遲疑地確認:「宸王殿下?」

  顧溫涼麵上現出一絲罕見的狡黠來:「交到他手裡便是。」

  青桃這才掀開帘子出了去。

  顧溫涼淺淺一笑,露出兩個醉人的小梨渦,溫軟有餘。

  這些紙頁送到沈唯的手中,他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若是直接送到沈徹手裡,只怕明日這將軍府就要翻個天。

  這日一早,顧溫涼便坐上了去往江南的馬車,顧奕懷聽了消息趕到大門前時,只能遠遠瞧見一個隱約的馬車輪廓。

  而同樣心裡不好受的,還有禹王府里得了消息的沈徹!

  今日一早,他還未從昨日的美夢中清醒過來,派去將軍府的人便急匆匆來稟了他,令他動怒不已。

  顧溫涼那女人一聲不吭就去了江南之地!

  王福在一旁身子繃得死緊,便是連呼吸聲,都儘量放輕,生怕被暴怒的沈徹來個槍打出頭鳥。

  沈徹跟前散落了一地的琉璃和玉瓷碎片,眼底幽暗的光沉浮,暗沉又危險。

  他緩緩踱步到書案前,一身墨色的衣袍泛出詭異的幽光,跪了一地的僕從皆數僵了身子。

  靴底與琉璃碎片摩擦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沈徹緩緩閉眼,再開口時聲音漠然而強硬:「備車!」

  窗外的樹枝被風颳得一陣顫動,沈徹寬大的袖袍底下掩著的拳頭泛出濃重的青白之色,周身的氣勢森寒異常。

  溫涼,一次次的欺騙過後你或許心愿得償,可昨日,已是本王最後一次相信你了!

  沈徹心裡揪成一團,又是暴怒又是頹然,才想一腳踢翻腳邊的桌椅以泄心中之怒,卻聽得一慵懶的聲音自書房門口傳來。

  「一大早這是做什麼呢?」

  沈唯斜斜倚在門口,神色慵懶又漫不經心,先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屋裡的狼狽場景,這才看向不耐的沈徹。

  沈徹濃重的劍眉直皺,此刻莫說是沈唯了,便是他父皇來了,他也只有這樣的態度。

  若是耽擱了時間,真叫顧溫涼跑去了江南,他去哪裡尋?

  沈唯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他微一挑眉:「怎的,這就扛不住氣了?」

  話中的意思,顯然也知曉了顧溫涼的去向。

  被一母同胞的皇兄看了笑話,沈徹咬牙:「那女人不知好歹,本王往後必要給點教訓瞧瞧。」

  沈唯聽了這話不由一曬,顯然是不信的。

  「你這話說不膩本王都要聽膩了,哪次不還是又巴巴湊上去找氣受?」

  房裡伺候的人都極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沈唯從袖中拿出幾張泛黃的信紙,丟在了書案之上。

  「諾,瞧瞧吧。」

  沈徹鳳眸一掃,只能瞅見幾行略顯娟秀的字跡,瞧這樣子,明顯不是男子所寫。

  聯想到顧溫涼反常的舉動,再瞧到眼前這幾頁信紙,沈徹只絕對渾身的血液都在一點一點冰凍,寒氣只往四肢百骸里躥去。

  他戰場上拿劍直指敵軍將領都未亂過的手,此刻卻有些細微地顫抖。

  若這真是顧溫涼與衛彬的訴情書,那麼昨日顧溫涼罕見的溫言軟語都有了解釋,不過是為了迷惑他好逃脫而已。

  這樣一想,他便覺得手裡輕飄飄的信紙重若千鈞,竟沒什麼勇氣翻開一看了。

  沈唯拍了拍他的肩膀,見多了他在顧溫涼身上的失態,自然知曉他在擔憂著什麼。

  「放心瞧吧。」

  書房裡擺置的小香爐里點的是顧溫涼慣用的松香,清淡又不失雅致,沈唯似笑非笑地瞧了沈徹一眼。

  「簡直放肆!」

  沈徹驚怒,一雙鳳眸開闔間尤帶了一絲驚魂未定。

  他將信中的內容來來回回瞧了幾遍,一字一句都未放過,而後一掌拍在價值不菲的書案上,不自覺用了內力,將書案拍得開了幾道裂縫。

  沈唯坐在太師椅上,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得他有些愜意。

  「顧溫涼這回倒還算是有些腦子,本王今兒個一早就收到了這個。」

  沈徹鳳眸微眯,墨色的長髮與衣袍融為一體,瞳孔顏色極為深幽。

  「這個衛彬膽子倒也不小,看來上次廢了他一雙腿還不足以讓他長記性。」

  沈唯搖了搖頭,而後抬眸望向沈徹:「你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