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二更

  沈徹原沒瞧見這信還好,瞧見了又覺得心裡翻湧的情緒無處安放,鬧得他胸腔處一抽一抽的疼。

  在他瞧不見的地方,顧溫涼腹背受敵,不僅要時時提防著府里的黑心姨娘,還要堵著外界的悠悠眾口,如今更要遠走江南規避小人的暗算。

  便是連自己,也未相信過她!

  沈徹陡然紅了眼,聲音有些沙啞又透著十足的狠決:「本王要拿了衛彬的命!」

  沈唯停了動作,半晌後搖了搖頭:「此時不妥,他與沈裘暗中有所密謀,留著忠國公府還有些用。」

  誰料沈徹卻勾勒出一抹森寒的笑意出來,周身的氣勢如同利劍出鞘,便是連沈唯,都不敢真的惹怒了他。

  「皇兄勿要多言,本王心底有數。」

  沈徹心疼得不得了,還得耐著性子不發火,著實是憋不住。

  沈唯也知曉他在顧溫涼身上花的心思,當下也不多勸,只是告誡了一句:「再過幾月你便要大婚,父皇母后極其在意,再氣也別將動靜鬧大了。」

  沈徹沉默地點了點頭。

  而顧溫涼一行,從京都到江南,足足用了五日,沿途風景自不用說,顧溫涼還特意吩咐青桃找了畫具,將一路所見奇聞異景都畫在上邊。

  顧溫涼的母親是江南林家裡出來的嫡女,上頭有三個疼她如珠似寶的哥哥,下邊還有一個未謀面的弟弟。

  卻說這林家在江南地帶,是出了名的富商,家中子弟無一人對詩書感興趣,全數鑽在了經商上頭。

  顧溫涼的娘親林宿死後,娘家人自然是心疼萬分,而女兒唯一所留的孩子身為將軍府的嫡小姐,自幼身份尊貴,他們再是想念也不好意思開口接回來。

  更何況自那事以後,林家對顧奕懷有了很大的意見,平常鮮有來往。

  眼瞧著外孫女兒一晃眼成了大姑娘,又有京中聖旨傳了開來,年事已高的林府老太太一錘定音,叫兒子寫了封信遠寄京都。

  眼瞧著婚期將近,若是此時再不見上一面,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上了。

  原沒有抱什麼希望,畢竟他們商戶之家,與將軍府有著雲泥之別,寫封信不過是為了了個心愿。

  誰承想這日府里的小廝跑著來報信,說是人已經到了路上,表小姐還會來小住一段時日。

  可把聽得了消息的老太太樂壞了,一疊聲兒再三確認,生怕是自己年紀大了聽左了。

  待得了準確消息,又把府里地段頗好的廂房收拾出來,每日裡都要親自去瞧個幾趟,就怕自己那寶貝外孫女來了受委屈。

  顧溫涼這日到的時候,天空灰濛正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與京都不同的是,這裡的雨都似帶了仙氣而一般,永遠不疾不徐,拂面而過,既不迅猛又不生冷,倒像是起了霧一樣。

  將軍府的馬車穩穩停在林府的大門口,自有低眉順眼的婆子搬了小杌子放在地上。

  顧溫涼被青桃扶著出來的時候,對眼前的一幕有些驚訝。

  一排人在大門口站成一排,皆是笑眯眯地望著她。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觀察,站在中間滿頭銀髮笑得熱淚盈眶的應該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了。

  她感受到那樣熱切的目光,心頭也是一暖。

  便是她與這些人從未見過,也自有一種親近的感覺,那是源自血脈里的親密。

  顧溫涼離著三五步的距離,而後盈盈福身,聲音沁甜:「見過外祖母、舅舅和舅母們。」

  老太太連忙扶住了她,一雙渾濁的眼裡眼淚直往下掉,瞧著與女兒神似的外孫女,喜極而泣:「溫涼,祖母可算是見著你了,可算是見著了!」

  旁邊一面色黝黑的男子見狀道:「母親,溫涼從京都一路顛簸到了府上,想必是極累了,還是進府里說吧。」

  老太太連忙一疊聲兒點頭,緊緊地握著顧溫涼的手朝著府里正廳走,期間還不忘給顧溫涼介紹。

  「方才說話的是你大舅父,二舅父今日陪著你二舅母去廟裡了,這邊的是你三舅父。」

  顧溫涼一一喊了人,她原就長得神似林氏,此刻聲音又甜,兩個舅父都十分歡喜,面上直泛紅光。

  才將將到了正房,一股暖香撲面而來,顧溫涼頓了頓,而後才瞧清楚眼前人的模樣。

  來人瞧上去不過三十的年紀,生得極為嬌柔,才一見了她便笑開了:「這便是溫涼了吧,真是像極了宿宿。」

  顧溫涼不知來人是誰,也只能淺淺一笑,便見她大舅父一臉憂心地望著來人:「你身子未見好,怎的就出來了?」

  顧溫涼這才有所猜測,這位怕就是自己的大舅母了,傳言與自己娘親還曾是閨中密友。

  果不其然,老太太拉著府里諸位給顧溫涼認了個全,又催著她去房裡歇息了。

  舟車勞頓,顧溫涼在丫鬟的帶領下進了自己的院子,才知曉府里眾人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裡屋的牆上掛著的是失傳已久的珍品名畫,桌案上擺著的皆是最最講究精緻的用品。

  琴心瞧直了眼道:「小姐,這院子比咱們將軍府也是不差的。」

  而帶路的小丫鬟聽了,不由得掩唇輕笑:「表小姐不知,老太太對這可上心了,每日裡都要過問好幾遍,房中的東西更是換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表小姐住了不習慣呢。」

  顧溫涼垂眸,自然知道林府眾人心裡的想法,無非就是怕不及將軍府里妥當,叫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嫡小姐生了氣去。

  再思及前世里的表哥雪中送炭的舉動,顧溫涼眼底沁出絲絲縷縷的笑意。

  「勞外祖母掛心,這兒十分合我的意。」

  片刻後,顧溫涼梳洗了一番,坐在軟榻上,望著院外有些出神。

  青桃見狀有些憂心:「小姐可是不習慣?」

  窗子正對著院裡一從旺盛的芭蕉樹,寬大的芭蕉葉上雨珠滾動,枝葉舒展,一景一物皆充斥著江南雨鄉的美感。

  她輕輕搖了搖頭,忽而莞爾一笑:「只是想著子悅,心裡覺得有些不踏實。」

  這些時日那小傢伙日日粘著她,這次來江南,顧溫涼想著它還太小,馬車裡不比府上,思慮再三還是遣人將子悅送到了禹王府托沈徹養一段時日。

  想來大小兩隻湊在一起,子悅應該會開心得直撒歡吧。

  青桃這才放了心,寬慰道:「小姐不必憂心,待小姐回去,子悅怕是又要胖一圈。」

  顧溫涼被她說得淺笑起來,府里的糟心事倒是沒那樣叫人煩心了。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顧溫涼被老太太遣來的丫鬟請去了正房,待她到的時候,已經圍了一桌子人了。

  「溫涼來遲,讓外祖母和舅父舅母等久了。」

  老太太見著顧溫涼,眼神一亮,急忙將她攬到懷中好生瞧了一會,拉著她坐了自己右手側的位置。

  而顧溫涼則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熱鬧的氛圍,沒有冷言冷語更沒有冷嘲熱諷,與她想像中的深宅後院陰私完全不同。

  席間,顧溫涼不止一次想,娘親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怕是對爹爹很是失望吧。

  晚膳過後,顧溫涼回到自己的廂房裡,柔和的夜明珠光亮使屋子裡顯出暖意,熏著的香爐味道素淡並不濃烈,顧溫涼也覺出一些困意。

  用膳時知曉前世連中三元的表哥正是大舅父的獨子,生來喜好讀書念詩,府里人自然也樂意。

  而二舅父與二舅母還未有子嗣,時不時去近邊遊玩幾日,日子過得十足愜意。

  至於三舅父,則是府中最會做生意的一個,常日裡忙得瞧不見人影,今日卻破天荒地出現了,用完晚膳後還神秘兮兮地給她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對水頭極好的玉鐲,戴在手腕上襯得她越發明眸皓齒溫婉可人。

  第二日天不亮,顧溫涼便從床榻上起了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大了不少,桌上的燭火燒得只剩下一小節,明明滅滅的桌光搖曳,勉強能瞧清窗外的情景。

  顧溫涼合衣而起,來了新的地方,到底還是有諸多不適應。

  江南濕冷,快五月的天,屋裡卻還是有個小碳盆時時燒著,顧溫涼玉手托腮,竟想起了沈徹。

  若是他得知了府里發生的事,怕是要忠國公府鬧個底朝天的吧?

  一想起衛彬,顧溫涼心底就有些不安,他身後的江王,顯然不是個好惹的貨色。

  希望沈唯能夠早早有所提防,這一世,她只想與沈徹安安穩穩在王府里過小日子,可不想卷進兇險的奪嫡之爭里去!

  天才蒙蒙亮,青桃便進了屋,瞧見坐著出神的顧溫涼,嚇了一跳:「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泛?」

  顧溫涼抬眸,淺笑著道:「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些餓了。」

  顧溫涼才將用了早膳,簾外就有小丫鬟朗聲稟報:「小姐,大夫人來了。」

  她用帕子淨了淨手,走到簾前道:「大舅母快些進來,外頭下著雨,恐染了風寒。」

  金氏攜了她的手,笑容仿佛能沁到心底里去,聲音軟糯:「我無事,左右也睡不著,便來瞧瞧你這可有何不適應的?」

  「一切都好,勞舅母掛心了。」

  金氏這才鬆了一口氣,細細瞧著顧溫涼的眉眼感嘆道:「溫涼長得真像你娘親,昨兒個白日裡一瞧,我都險些驚著了。」

  「舅母盼著見你盼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