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發怒

  溫涼發怒

  裡頭的顧奕懷夾菜的動作一頓,僵硬的面龐上擠現出絲絲笑意來,雖不明顯卻也讓一旁站著布菜的茉莉姨娘絞了帕子紅了眼。

  「溫涼是來尋爹爹的嘛?」

  顧奕懷將手中的銀筷放在冰涼的盤中,站起了身。

  「怎的在外站著?

  快些進來,外頭冷。」

  顧溫涼輕輕頷首,才一踱步,便又聞見了那股子膩得胃裡泛嘔的味道,素雅的眉心皺得越發緊了。

  「女兒便不進去了,只今日來找茉莉姨娘說道說道,爹爹想必不會有失偏頗吧?」

  顧溫涼言語淡淡,卻讓茉莉姨娘臉上甜膩的笑容一僵。

  「將軍……」茉莉姨娘心一慌,連忙站到顧奕懷的身邊嬌嬌弱弱地挽了他手臂,也不做爭辯,眼淚成串地掉下來。

  顧奕懷虎目一睜,冷冷地瞥了一眼千嬌百媚的茉莉姨娘,將自己手臂抽了出來。

  「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顧奕懷一把掀了珠簾,瞧見顧溫涼一雙靈透的眸子清清淺淺,像是世間沒什麼東西能入了那雙眼。

  他這個嫡女一向懶得生事,若不是真觸碰到她頭上去了,絕不會這樣大張旗鼓胡鬧。

  像極了她的母親。

  顧奕懷常年冷硬的心漸漸軟了下來,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那茉莉姨娘見了顧溫涼漫不經心的樣兒,心底的嫉妒如同毒蛇般纏繞而上,到底還是死死壓抑住,心不甘情不願地福了福身,聲音有些尖利:「小姐找妾身,是因為早間那賤婢的事吧?」

  若不是因為這個寡淡不知趣的原配嫡女,將軍哪裡會次次都叫她喝下避子湯?

  叫她日後連個依靠都沒有?

  不過是個嫡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古如此,將軍何苦因著這樣一個人連個子嗣都不留下?

  顧溫涼眸光陡然一寒,撫了撫眼角的那顆淚痣,而後竟緩緩地輕笑出聲:「賤婢?

  你茉莉姨娘在我眼裡,便是個不折不扣的婢子。」

  許是經歷了兩世,顧溫涼的性子雖還是淡漠若水,卻也多了一絲鋒利,尤其瞧不了身邊的人受委屈。

  這話一說出來,不止茉莉姨娘一臉不可置信,便是顧奕懷,也淺淺皺了眉,滿是不贊同地道:「溫涼,不可這樣說話。」

  顧溫涼垂下眼瞼,手裡的素錦帕子映著泛著青白色的玉指上,分外惹眼。

  茉莉姨娘見狀,淺淺彎了彎唇角。

  反正她無所依靠,府里雖然只有她一個姨娘,卻並不受寵,也無子嗣,如今能給這不可一世的顧溫涼使些絆子,何樂而不為?

  「爹爹,我往日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日的事,卻無法善了。」

  顧溫涼美目掃過桌上已然涼了的飯菜道:「今日一早,青桃去替我取羹湯,被茉莉姨娘罰著洗了兩缸摻了冰的衣物。」

  「青桃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倒是想問問,茉莉姨娘哪兒來的權利責罰我身邊的人兒?」

  顧溫涼性子也有些執拗,否則前世里也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說這番話時雖還是淡淡不染凡塵的模樣,卻已有咄咄逼人之意。

  那茉莉姨娘心裡咯噔一下,滿肚子的委屈,挽了顧奕懷的手臂便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將軍……妾身追隨將軍已有年余,是斷然不敢忤逆大小姐的。

  只是今日將軍要在妾身這用早膳,妾身這才上了心,一時情急做了錯事,竟惹了大小姐不快。」

  顧溫涼不耐地偏過頭,心底的煩躁之意漸漸升騰起來,不知為何,這茉莉院給她的感覺並不舒服。

  顧奕懷輕咳了一聲,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

  茉莉姨娘雖做事有失分寸,卻全是因為自己,找他說,這不過是小小一件事,平日裡哪有這樣的事鬧到他跟前來?

  可這青桃是溫涼身旁唯一的大丫鬟,溫涼為其出頭也在所難免,當下也只能負著手道:「我這有幾盒凍傷膏,等會子叫小廝送去溫涼閣,茉莉姨娘也是有心辦錯事,溫涼莫要計較。」

  顧溫涼輕輕嗤笑一聲,目光在這屋裡掃了一圈,聲音依舊軟軟糯糯:「爹爹既這樣說了,我自不好再計較些什麼,就不打擾爹爹了,這便回了。」

  顧奕懷瞧她疏離的態度,張嘴欲言,瞧了一旁面帶希冀的茉莉姨娘,也只好淺淺嘆了一口氣。

  還是行軍打仗來得爽利,這些後宅瑣事叫他處理起來,難免為難。

  顧溫涼轉身,腳下的步子已到了染了紅漆的門檻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復又回過頭來瞧著那一桌的菜淺笑:「爹爹與姨娘情深,卻怎麼忘了今日是娘的忌日?」

  顧奕懷聞言,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回憶如同生生不息的潮水將他包圍,嘴角的笑意也一點點湮沒,竟顯得有些蒼涼,如同一座古舊的石雕。

  顧溫涼瞧著,想起他前世為自己勞心操神的樣子,到了舌尖的話轉了兩個圈,咽回了肚裡。

  「走罷。」

  她聲音淺淺淡淡,青桃知她心底不好受,眨著眼將眼底的水霧遮了去,撐開了手裡的油紙傘。

  京都這個時節最是多雨,昨日才下了一場大的,今早又開始淅淅瀝瀝下個沒停,顧溫涼被撲面而來夾著雨水和泥土咸腥味兒的風吹得清醒不少。

  「小姐不必為了奴婢做這些的。」

  青桃撐著傘瞧著腳底下的土水窪,一邊哽咽著道。

  顧溫涼的聲音在雨里顯得有些虛渺,又聽得不太真切:「你是我身邊的人兒,自然是要護著的。」

  更何況前世里陪了我那樣久也未抱怨過什麼。

  身後的屋裡突然想起盤碟破碎的清脆聲響,顧溫涼腳步頓了頓,而後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空。

  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想沈徹了。

  顧溫涼的母親一直是府里的禁忌,多年前的今日,替顧奕懷擋了賊人的一刀,當場便咽了氣。

  顧溫涼抬起手指,些微的雨絲帶著沁涼之意,緩緩落到了她白嫩的指尖,顧溫涼倏爾一笑,喃喃道:「這府里總算可以消停一陣子了。」

  茉莉姨娘真當她沒得脾氣,時不時使些小手段,她一時之間懶得計較,不想竟叫她樂此不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