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孩子

  玄白懷裡抱著一個魚缸,衣襟上都有浸濕的水痕,從外面走過來小心道:「我能跟你們一起嗎?」

  三人雖然一起讀書,但是吃飯休息並不在一個地方,而且衛不恕對玄白有防備,親密度還是有差異的。

  游蕊只笑看著,也不說話,小黑蛋看到玄白就道:「我剛才還說要喊你一起的,快來。」

  玄白從小到大也就這兩個小夥伴,雖然其中一個很不招人待見,但對他來說也是好朋友,小黑蛋同意了,他還是看了看衛不恕。

  衛不恕點點頭,說道:「有錢一起賺。」

  游蕊忍不住笑出聲來,邀請玄白:「今天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吧,飯後你們商量一下,怎麼樣能把你們的生意做好。」

  玄白想了會兒,施禮道:「謝謝王妃娘娘。」

  又是一個充滿寒意的早晨,游蕊吃過早飯出門,才發現天氣陰沉沉的,也比昨天冷了些,明顯是降溫了。

  想到宿岩昨天還說要帶她去看雪,去年也是大雪前回去給她送不少東西,難道現在的天氣預測部門的準確度已經這麼高了?

  到了辦公室,剛解下披風,門就被敲響,游蕊回頭一看,走進來的是個陌生男人,不過這麼早能出現在婦幼院,應該是哪個病人的家屬。

  游蕊隨手掛上披風,穿上藍白大褂,問道:「請問你是?」

  「柳氏的丈夫,」對面的男人這麼說道,「柳氏已經滿月好多天了,怎麼還不能離開?」

  游蕊皺了皺眉,看向這個男人,「張冀是吧?你的夫人剛從生死邊緣徘徊了一圈,你就是這樣稱呼她的,句句不離柳氏?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好歹也當得起你說一聲『我夫人』吧。」

  見面不是問妻子的身體狀況,而是著急怎麼還不出院?

  張冀神色裡帶著幾分不耐煩,不過礙於這女子的身份,也不能太不客氣,道:「她賴在這裡不回去,心裡並沒有我這個丈夫。」

  游蕊問道:「你可先問了當日發生過了什麼?要不是我及時帶人趕過去,你的夫人你的孩子,或許你今天都見不到了。」

  張冀一直平靜無波的神色才有些微微的波動,半躬身施禮道:「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游蕊點了點頭,當之無愧地受了這一禮,道:「少夫人的確可以回家調養了,不過還要問問她的意見。」

  張冀說道:「我已經問過了,她同意回去。只是說讓問問您,是否能出院。」

  游蕊一聽就知道柳若芬根本不想回去,但既然話已出口,沒有打好配合,也只有這樣了,「哺乳期女子的狀態和孕期差不多,都需要靜心,即便回到家,也希望能給她一個安靜的環境。令慈和尊夫人之間好像有些矛盾,你對她們雙方都是很親近的人,可以做好中間的調節嗎?」

  張冀聽到哺乳這些字眼,下意識就皺緊了眉頭,再聽到後面的內容,更是一直皺著眉頭沒有展開。

  這些事跟我有關係嗎?

  游蕊從他不滿的神色中看出這幾個字,頓時覺得對這樣的男人也無話可說。

  空氣有一秒的靜默,張冀道:「作為一個合格的主母,這些都是她自己必須處理好的。希望夫人能明白,我娶的是一個掌家主母,而不是事事都需要我扶持的無用擺設。」

  游蕊覺得這個男人夠狠,也直得讓人厭惡,不像自家老公,有時候直男到她都很無語,但他從不會把管家管不好這樣的責任完全堆到她身上。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的,都是他給辦的。

  不過或許張冀和柳若芬這樣的才是這種時代最常見的夫妻,他們之間的結合,就是在找能使經濟效益最大化的合伙人。

  這樣的夫妻,在現代也都不能避免。

  游蕊對張冀道:「也希望你能明白,人都是有感情和弱點的,在你夫人的特殊時期,希望你能體諒她一下。」

  張冀心裡不贊同,他每天因為公事已經忙不過來了,怎麼能有空去管家裡的那些小事?但他又知道沒必要和這位爭下去,可有可無地點了下頭,便躬身告退。

  游蕊決定單獨去和柳若芬說會兒話,過去的時候,208病房正亂糟糟的,張華年、張明年兄弟倆都醒著,丫鬟在給他們換尿布,一個不舒服地哼哼,另一個便也哼哼起來。

  更何況隔壁床的已經生了,還是婦幼院開張之後接生的頭一對龍鳳胎,那家人也特別高興,從太奶奶到孩子姥姥都在,這嘈亂大部分都是那家製造的。

  柳若芬這邊只有一個丫鬟一個婆子,被襯有些冷清,張冀背著手站在一旁,看著床上並排躺著的兩個男孩,面無表情,也沒有伸伸手的意思。

  一看這樣子,以後也不是個能跟兒子們親近的好父親,可能這一輩子都要擺著身為丈夫、父親的絕對權威。

  游蕊都不知道這種人的一輩子能有什麼樂趣,宿岩說他還算是個能臣幹吏,難道樂趣都在工作中了?

  「張少爺,你可以去外面歇一會兒,」游蕊說道。

  張冀拱拳,道了聲不敢,但還是退了出去。

  游蕊看向柳若芬,道:「你準備好了出院回家生活嗎?」

  「看見他來的那一刻,我就做好準備了,」柳若芬坐在床邊收拾著這些日子的東西,笑道:「只是還想多住幾天,可我也知道不能在這裡一直住,便把選擇權交到您手上。」

  游蕊:你也不提前說好,我這不就沒打好配合嗎?

  其實柳若芬這麼糾結,歸根結底還是不想回去,若是娘家母親可以依賴的話,她完全可以去娘家住一段時間的。

  但是柳若芬的母親,有還不如沒有。

  柳夫人那種人,純粹就是誰跟她關係最近誰便會被要求的最多,好事要讓,不好的事要先承擔。

  通俗的話說,是不分里外,親疏顛掉。

  抬手拍了拍柳若芬的肩膀,游蕊道:「有什麼事可以來這裡找我。」

  柳若芬起身福了一禮,「多謝夫人這些日的照顧,能遇見您是我最大的幸運。」

  游蕊忙擺手,「千萬不要這麼說。」

  「啊啊!」小孩子會拐彎的哼哼聲響起來,游蕊一看,原來是小二華年正朝她們揮動著小手。

  柳若芬笑道:「夫人,您不知道這小子多聰明,肯定是感覺到要走,讓您抱呢。」

  游蕊彎腰把小傢伙抱起來,頓時感覺出來又沉了幾分,說道:「你怎麼這麼肯長?」

  柳若芬道:「昨天下午才稱的,比前些天又重兩斤。」

  婦幼院給孩子稱重,都是用那種稈稱,說起來在這時候沒有磅秤,人們都不能確切的知道自己的重量。

  孩子小,放在籮筐里,稈稱還能抬得起來。

  張華年看著讓他能在歷史中存在的王妃娘娘,又啊啊了兩聲。

  歷史上,張冀的原配只是留下了一個兒子,或許他就是沒活下來的那個,這兩天夢中那些聲音終於消失了,那什麼起義反抗之類的,便也只當純粹做夢。

  他才不會對救命恩人家出手。

  不過好可惜,這麼美的人,竟然已經嫁人了,嫁的還是歷史上以殘暴聞名的攝政王。

  只顧惋惜了,張華年根本沒發現自己什麼時候被放下來的,又過了會兒,王妃娘娘就走了,他這輩子的爹才進來。

  催著他娘出院,要出門了,竟然都不說抱一抱他們兄弟倆。

  一家人登上馬車,他被一個婆子抱著,大哥在丫鬟的懷裡,他們的爹娘相對而坐,竟然相互之間毫無一言。

  真的是走到府中都沒有說一句話。

  張華年透過包被上的一點縫隙,看到時不時一閃而過的朱紅雕廊,更加堅定這輩子要做個紈絝子弟的心。

  到了溫暖的室內,婆子終於把包被打開,房間裡幾玩陳設,不是玉就是瓷,張華年伸手小手,很想馬上就去鑑定一番。

  他大二新學期開始,就報了個考古的第二副業,看到這些真正的古物,很想上手摸摸。

  張冀皺眉,對婆子道:「抱他們去東廂的房間,」隨後看向柳若芬,「孩子不能這樣養,你要是不捨得,白天就讓婆子抱來。」

  柳若芬叫住正要離開的婆子,強硬道:「我生的兒子,我願意怎麼養就怎麼養?」

  張華年這才確定,自己這輩子的爹娘感情似乎真地不太好,在婦幼院那會兒,他還以為是這爹當端著面子,畢竟古人都不習慣在外面表示親近。

  沒想到回到家了,這爹比在外面還冷漠,他瞪著大眼睛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個爹也不是嘴上說的不好,心裡其實很好的那種。

  他說的就是他想的,果然不愧是能把續弦送給敵軍的狠人。

  張華年突然張嘴哇哇大哭,柳若芬不再理會張冀,過去抱起小兒子,讓婆子去蒸牛乳。

  張冀聽得煩,起身走了,離開前還扔下一句話,「待會兒跟我一起去跟母親見禮。」

  張華年心裡罵了句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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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好一會兒才把嘴邊慢慢抿的茶杯放到一邊,說道:「罷了,我可不敢受你的禮,萬一王妃娘娘再帶赤陽衛堵上家門,我是經不起了。」

  柳若芬垂著頭,一語不發。

  張老爺威嚴地說道:「以後有事,就關上門在自家解決,你在婦幼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是什麼意思?平白讓別人看笑話嗎?」

  柳若芬道:「兒媳身體損傷比較大,王妃娘娘說需要多養幾日。」

  張老爺甩了甩袖子,沒再說什麼。

  張夫人道:「聽說,你要自己帶孩子?」

  「是,」柳若芬回道。

  張夫人不滿道:「你把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冀兒的日常起居誰照顧?」

  柳若芬直接道:「婆母是想給夫君安排身邊人嗎?你們自己商量好了,我都沒意見的。」

  「你,你住了幾日什麼院,這都是學的什麼毛病,說話陰陽怪氣,對長輩無絲毫尊重,」張夫人氣得直撫胸口。

  柳若芬道:「您可以多說一些,趕明兒我去問問王妃娘娘,這是什麼毛病?」

  「反了,你敢拿王妃拿捏我?」張夫人一拍桌子,怒氣沖頭道:「她一個地里刨食兒人家的閨女,真能笑到最後嗎?你別覺得她肯幫你,就什麼都跟她學,憑她不會生孩子這一點,早晚有她哭的時候。」

  柳若芬笑道:「您怎麼不去當著王妃的面說這些?」

  「夠了,」張冀開口,「不管王妃為人怎樣,肯定沒教你頂撞長輩。」

  張夫人對張冀道:「我看好了兩個姑娘,待會兒你看看。」

  張冀這次沒有拒絕,而柳若芬也沒有像是發現表姐其實覬覦她男人那會兒的心痛感覺,心裡一片平靜。

  游蕊並不知道張家的這些事,此時正在和過來接人的游橋說話,把來時帶的兩盒黨參給大哥一份,讓他們平時泡茶喝,另一份給了奶奶,則是讓她給大伯帶去的。

  游大嫂早就想回家了,說著話時腳步都不自覺地往外走。

  游蕊便也不說了,跟著把他們送到門口,「路上小心,傍晚不能到家,就在店裡住一晚。」

  游橋在車前坐好,拿起馬鞭子,笑道:「你放心吧,這路我都走熟了的。」

  游大嫂也掀開車窗簾,擺手道:「小姑,外面冷,你回去忙,等小二壯實了,我們再帶他來看你。」

  游蕊笑著揮手,一直看馬車走遠了才要轉身回去。

  婦幼院門口的左側放著一個半人高的垃圾桶,平日都只有出入經過的人會扔進去一點垃圾,一般兩天清一次。

  經過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游蕊似乎聽到了小孩有氣無力地哭聲,她停住腳步,繼而走向垃圾桶。

  「怎麼有個孩子?」

  路左攤位上做炸糕的攤主不經意看見這一幕,登時大叫起來。

  幸虧這個時候沒有塑膠袋、塑料盒,垃圾桶里除了些油紙、樹枝,並沒有其他湯湯水水的,小孩身上沒有特別的髒污。

  這孩子已經有三五個月大了,還是個男嬰,也不知道在垃圾桶放了多長時間,嘴唇都有些發紫。

  隨著炸糕攤主的一聲喊,不少人都朝游蕊這邊圍過來。

  「這孩子是不是有病才被扔的?」

  「今兒天還不亮,我出攤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女人,大兜帽捂得嚴嚴實實地走了,是不是就她扔的孩子?」

  「這孩子長得挺好的,怎麼捨得扔了呀?又不是吃不上飯的災年。」

  「就是,不想要了送到育嬰堂唄,扔在這桶子裡面,要是發現不了,孩子還有活路嗎?」

  「育嬰堂也不是啥好地方,或許是覺得游院長心好,扔在這兒以後孩子的路能更好一些。」

  游蕊一邊聽著人群的議論,一邊踮腳往邊緣看,只是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裡面一個護士聽見外面熱鬧,跑出來一看,驚訝了下,卻是先幫著疏散了人群。

  游蕊叮囑這個護士注意些,看待會兒是不是會有人過來打聽情況,要是有的話,一定把人留住。

  就算是再狠心的母親,把孩子扔了,不看著孩子安全,都不會過去心裡那一關的。

  休息室里,一群小護士圍著被游蕊放在桌子上的孩子觀看。

  她們都是後面招的,有王府的丫鬟,還有周圍人家出來的,後面招的這些護士,游蕊便要求的沒有馮花她們五個時嚴格。

  只要是機靈心地好,便都能被選上。

  這時候小護士們圍著孩子,有人給拿來乾淨的衣物換上,有人把小孩髒髒的臉蛋兒擦乾淨,有人弄了些溫水給他餵進去。

  游蕊不用管,小孩子已經煥然一新了。

  騰出空來的馮花拿著聽診器暖熱了,在小孩子的胸膛和腹部都聽了一遍,又把了把脈。

  游蕊站在窗口,看著下面的人來人往,說道:「孩子很健康,沒有什麼問題,不過被餵了安神藥。」

  要不是餵了安神藥,這孩子早就被發現了。

  轉回身,游蕊看了看睜著大眼睛,時不時咔咔哭兩聲的男嬰,說道:「給他蒸一碗牛乳。」

  這孩子挺乖巧的,也不哇哇大哭,長得也好,真不知道他的母親為什麼要把他扔了。

  護士拿著勺子給孩子餵了大半碗的牛乳,抱起來一哄,不多久就睡著了。

  游蕊道:「先在院裡養著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母親。」

  這天中午游蕊早退了小半個時辰,她得問問宿岩,暗衛是什麼時候開始在婦幼院值班的,說不定扔孩子的人是誰,他們有看到。

  宿岩還在政事堂,游蕊便先去廚房看了看,點了幾個她和宿岩都喜歡的菜,再回去換好衣服,宿岩就回來了。

  看到她窩在美人榻上看一本摺子,宿岩走過來坐在旁邊,笑道:「今天回來的這麼早?」

  游蕊把摺子放在一邊,那是留中不發的摺子,這類摺子政事堂堆了很多,宿岩都不看,每隔幾天會由太監收到箱子裡封存。

  她有次看見了,拿出一本翻了翻,發現文筆還不錯,只是通篇都是廢話,描述當地風景之優美,末了是恭迎攝政王親臨之語。

  游蕊就讓人把這樣的摺子找出來,無聊的時候當做遊記來看。

  她坐起來,往宿岩肩頭依靠,抱著他腰撒嬌道:「遇到麻煩事了。」

  宿岩垂眸看著她,笑道:「什麼麻煩事,讓我天不怕地不怕的蕊兒這麼犯愁?」

  「有人在我婦幼院門口的垃圾桶里扔了個孩子,我撿回去了,不撿回去不可能,撿了吧又怕以後往垃圾桶里扔孩子的情況會頻頻出現。」

  「我想把這個扔孩子的人找出來,不管她為什麼扔孩子的,都得先挨幾板子吃個教訓。」

  宿岩問道:「暗衛沒有把結果給你送上去嗎?」

  游蕊搖頭,說起來她知道婦幼院外面有暗衛,卻還沒有跟他們直接打過交道。

  宿岩就道:「那很可能是他們也沒有注意,這會兒可能正追查呢,吃過飯我傳來人問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