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愕然的抬起頭,看著雖是溫婉笑著,但卻疏離淡漠的蘇慕雲。
別說是他,便連珠兒也有片刻的怔愣。小姐,她不是一直等著明六爺的消息嗎?怎麼這會子……
「我們走。」蘇慕雲招呼了珠兒,逕自朝蘇府走去。
小廝想要追上,可走了幾步卻又覺得唐突,還是停了步子,回身去回話了。
兩人各自背身離去。
須臾卻是自一處轉角處走出一抹挺拔修長的身影,一身黑色蜀錦繡祥雲圖案,一張任何時候都如冰峭的臉,一對冷得能刮出雪來的星眸。
「去查查,看看明六爺什麼事找她。」
並沒有人應話,但若是仔細看便發現一抹像閃電一樣消失的身影瞬間不見。
「世子,」小厝移步上前,輕聲道:「那些盯梢的?」
葉蕭挑了挑唇,冰冷的眸中划過一抹光芒,淡淡道:「他願意盯便讓他盯著吧。」
「是。」
小厝恭敬的退後。
葉蕭佇立在原地,目光悠悠遠遠的看向早已成為黑點的背影,星眸里划過一抹黯然。
她的艱難,她的如履薄冰,她的戰戰兢兢,她的忍辱負重,她的……一切的一切,使得長年如冰山般的英國公世子,深深長長的嘆了口氣。那張如雕刻般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情緒的變化,是憐憫是心疼抑或是其它別的,一時間五味雜陣,竟是難以辨識。
「世子,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不好讓候爺等太久。」小厝在一邊小聲的提醒。
葉蕭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轉身大步離去。
同春樓。
天字一號間,隆平候張廣嗣立於雕花窗門前,目光淡然的看向街市間來來往往的行人,他的身後伶人縴手微動,琴聲若行雲流水,舒緩時如流泉湍湍,急越時似飛瀑赫赫,清脆時又如珠玉落盤。張廣嗣不由挑眉,想不到小小一個琴娘琴技如此之好,由不得便側目細看。
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襲月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棉綾長裙,一張鵝蛋臉,眼睛不是很大,但卻顧盼有神,粉面紅唇,身量嬌小。一看,便知是江南女子。
「你不是大都人?」
「揚州?」張廣嗣端方的臉上便有了一抹淡淡的輕笑,只那笑意卻是意味頗濃。
月蘭自是猜到他那笑意,因何,臉上的紅暈便越發的重了。
果不然,下一刻,張廣嗣已是淡淡的道:「十里秦淮岸,百萬紅妝染。明月玉盤暇,嬌娘不勝羞。」
月蘭咬了咬唇,壓下心頭的羞辱,默然無聲,然猶按著琴弦的手卻是微微的抖了抖。但很快便被她控制住。
「客人好文才。」
張廣嗣挑了挑唇角,還想再說幾句。
不想,門外響起一聲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讓葉蕭來遲,煩候爺久等,當罰酒三杯。」
張廣嗣抬了眉眼看笑盈盈的看向門開處,自不曾發覺,角落處撫琴的月蘭手再次一顫,緊繃的琴弦竟將蔥嫩的手勒出了一條血口子。
「世子,客氣了,我也才剛到。」
門開處,張廣嗣與葉蕭同步而入,兩人分別落座後,小二上前殷勤快呼。不多時,熱菜熱湯悉數上齊,小二掩了房門輕步退下。
張廣嗣端了酒在手裡,看了葉蕭道:「讓世子破費了,我敬世子一杯。」
葉蕭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亦抬手端了桌上的酒杯,道:「候爺肯來赴約,葉蕭感激不敬,該是葉蕭敬候爺才是。又勞候爺久等,葉蕭當自罰三杯。」話落,利落的一手執壺一手持酒杯,乾乾脆脆的喝盡三杯酒。
屋裡琴聲再度響起,只這次琴聲悠揚,似情人低聲呢喃。
張廣嗣眼見葉蕭三杯落肚,快手接了他手裡的酒壺,替葉蕭斟上一杯,舉了手裡杯子道:「哈哈,世子果真是個爽快人,來,我敬世子。」
酒過三巡,葉蕭探手取了一錠五兩的銀子,扔在了一側撫琴的月蘭跟前,「下去吧。」
月蘭收了那錠銀子,斂身行禮,退了出去。
「世子可是有事?」張廣嗣看了葉蕭。
葉蕭淡淡一笑,放了手裡的酒盞,黑眸微抬,看著張廣嗣道:「聽說候爺又要升官了?」
張廣嗣眉頭一蹙,心神一動,看向葉蕭的眸子便多了幾分慎重。
事情傳得那樣快,昨夜才入的宮,今天葉蕭便使人來府里約他喝酒,宮裡有他的人?心裡雖是波濤洶湧,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哪裡,世子怕是弄錯了。」
葉蕭狹長的眉挑了挑,鳳眸之中便有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嘲諷。神色間卻是不露分毫,淡淡道:「其實今日請候爺來喝酒,也不為別的,是因為家妹……」
張廣嗣挑了挑眉頭,葉蕭已經接著說道。
「候爺也知曉,我就這一嫡親的妹子,自小被我寵壞了,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張廣嗣眉宇間的鄒紋越來越深,他幾乎猜到葉蕭接下來要說什麼。
燕王懷有謀反之心,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偕知。可當今聖上雖不是昏君卻是個庸君,一方面他想一舉削去燕王兵權,可又不願與燕王兵戎相見。在得知燕王欲與英國公府結親後,便想著以燕王世子為質,扣在大都。
昨夜急急宣他入宮,便是因為接到了密報,燕王世子已從封地趕往大都。皇上想將世子軒轅祈安置在他的候府,聖意是,若有異動,便以軒轅祈為質。
而張廣嗣其實也一直舉棋不定,一方面他向英國公府示好,便是想搭上燕王這條線。可另一方面他又頻頻向皇上進言,一步一步欲圖削減燕王兵力。他的態度,當真是令人費解!
「聽說世子來京後將住進候俯。」葉蕭忽的抬頭,對著張廣嗣挑眉一笑,若曇花一現,驚得張廣嗣深深吸了口氣。
世人都道沂王貌如神祇,卻不知葉蕭之容亦是天人之姿,只他素來沉斂,性冷如冰,一張傾世之容盡被周身殺伐之氣沉沉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