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宮檐下,幾乎將秋季罕見的日頭給遮的嚴嚴實實,楊瑾站在謝俶身後,宮巷裡捲來的秋風早早的染了三分凜冬的寒氣,冷骨頭。
不多一會兒,遠遠的看見微恍的人影,頂頭一位著灰綠斗篷,宮妃打扮,低眉順眼,看不清面。
等離得近了,那人才將斗篷給放下來,露出來真容,竟是洪慧月。
「雍王殿下安好。」洪慧月除了身上的衣裳,頭上的髮飾更隆重金貴了些,音容笑貌倒是跟從前一般無二。
謝俶退後一步,打量了她一眼,語氣不急不緩,帶了疏離客氣,極為規矩:「現在該稱一聲寧婕妤,不枉來這宮裡一趟。」
楊瑾頗有些咂舌,他是知道洪慧月進了宮,也知道洪慧月會成為宮妃,但是著實沒想到能晉升如此之快。
婕妤與妃位,也不過是一步之遙,多少人在宮裡熬到死都熬不到這個位置,洪慧月卻是短短几天就登上了這麼一個高位。
但雖說只差臨門一腳,卻也不是那麼容易越過去,想要晉升妃位,要麼有家世,洪慧月自然夠不上格,再就是能誕下皇子,這個皇子還得陛下喜歡,但看當今聖上這個年紀,子嗣當年恐怕也靠不住,這輩子恐怕也就是個婕妤了。
楊瑾打量了兩眼,便事不關己的移開,洪慧月的注意力也沒放到他身上,屏退左右,這才開口。
「雍王殿下,您猜的不錯,陛下身子可不僅僅是經年虧損這麼簡單,這些日子以來,慧月暗中調理,但太子府出事,陛下憂思過重。」
她猶豫片刻,咬了咬唇:「……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謝俶沉眸看向她,一雙鳳眸幽深如寒潭:「撐不了多久?本王今日看陛下雖然精神頭差了些,但還算康健。」
怎麼就撐不了多久了?
洪慧月被他話中的戾氣和威壓給震的有些喘不過來氣,白了白臉,才凝神開口:「雍王殿下,慧月絕不敢有絲毫隱瞞,陛下如今看著還算康健,可……卻已經是強弩之末……」
她話落音,周圍安靜的嚇人,只能聽見寒鴉叫聲悽厲。
洪慧月偏頭,正好看見身後自己的貼身婢女正不住往這邊看,神色焦急,又沖謝俶行了一禮:「殿下,我還要去與太后請安,便先行一步。」
謝俶揮了揮手,視線無意識追著洪慧月一行人進了太后宮殿,神色複雜凝重。
楊瑾也被洪慧月說的震住,陛下不知道洪慧月會醫,自然不會瞞著她,而洪慧月的醫術也不差,至少不會到誤診的地步。
「王爺,若是……」楊瑾欲言又止,陛下若是駕崩,太子就是當之無愧的下任皇帝,到時候,雍王府和淮陰王府只怕會傾巢覆滅,他跟在謝俶身邊這麼多年,能想到的事,王爺不可能想不到。
謝俶恍惚了片刻,隨後很快清醒過來,洪慧月已經從太后宮裡出來,臨走前視線漫不經心往他這邊瞟了一眼,隨後很快便收回視線,盯著地面,乖順的怕事模樣。
「有些事恐怕得提前些日子,」他沉了臉,眼裡有些悵然決絕,身上厚重的親王服跟周圍的暗色融為一體,袍子上的蟒張牙舞爪,瞧著心驚:「天,該變了。」
楊瑾看著謝俶的背影,一時心高高吊起,不知道是何情緒。
謝俶進了太后宮殿,就看見太后一身常服,正拿著剪刀修剪桌上的一盆迎客松,面色和緩,神態慈祥。
「可見到寧婕妤了?」
謝俶點頭,太后派嬤嬤在福安殿外等著,自然不是真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他雖長在宮裡,但與太后的情分還真沒深厚到這個地步,不過是太后憐惜他孤家寡人,所以才平日多照拂一二。
「見了。」謝俶半闔著眸,神色冷淡,瞧不出思緒。
他話落了音,便再沒有人說話,偌大的宮殿裡只能聽見剪刀修剪松枝發出的響聲。
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聲音越來越急促,聽的人心裡發慌。
「太后……」嬤嬤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掩飾不住的擔憂,口吻急促壓抑。
謝俶抬頭,正好看到放置迎客松的檀木圓桌上,到處都是散落的松枝,那棵入門便看見的枝葉繁茂的迎客松如今頂上光禿禿的,已經被剪的面目全非。
咣當一聲,太后手死死的攥緊剪子,乏力的撐著桌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尾發紅,皺紋堆積在一塊,一掃剛剛的溫和雍容,面上透露出三分壓抑不住的厲色。
「哀家這麼多年縮在這殿內不問事,竟不知道後宮這些人膽子這麼大,竟是一直給皇帝下藥。」
洪慧月是謝俶送到太后這,而又是太后給洪慧月和景安帝牽線搭橋,到底是在宮鬥了這麼多年的勝者,不過用了點小手段,景安帝便自己跟太后求了洪慧月,還給了不低的位分。
洪慧月告訴謝俶的消息,自然也不會瞞著太后,景安帝雖然不是太后的親兒子,二人也沒多少母子情,但如今得知景安帝被人下了多年的慢性毒,太后如何能忍?
「太后,萬不可動氣傷了身子。」謝俶遞了一杯溫茶過去,語氣沉穩厚重。
比起如今的景安帝,這位退出朝臣幾十年視野的太后更像一位明主,從洪慧月一事上就可以看出,若不是太后無心掌權,只怕景安帝還真不一定能斗得過這位母后。
太后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被嬤嬤扶著坐了下去,剪刀被扔在一邊。
「放心,哀家有分寸,這大禹,那群奸臣賊子想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恐怕還想的早了些。」
她這條命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駕鶴西去,下任君主沒將帝位坐安穩,她便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揮了揮手,太后神情疲累,但精神頭看著還算不錯,眉間的堅毅依稀能看出幾分當年的意氣。
「你回吧,若有事,哀家會讓人傳信。」
謝俶行了一禮,退了出來,心定下來。
只要太后還好好的,大禹便還有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