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愧疚

  從宮門出去,謝俶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楊瑾坐在馬車外,親自駕車。

  今日進宮一趟,與洪慧月太后一番徹談,倒是讓謝俶頭腦空奇的冷靜下來。

  有些事可不是看著這麼簡單,謝央性情越來越偏執暴戾,與晚年的景安帝倒是如出一轍。

  也是可笑,先帝去的早,景安帝當朝時,不過十四,意氣風發,為國為民都做了不少政績,哪怕如今晚年昏庸了些,也是瑕不掩瑜,不至於遺臭萬年。

  謝央是景安帝一手帶大,也是最像景安帝的一個兒子,自然也有過如景安帝一般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時候,可景安帝在位時間太長,謝央這個兒子或許被壓在太子之位上太久,這段躊躇滿志的時候太短,猶如曇花一現就沒了,剩下的便只有跟晚年景安帝如出一轍的偏執專制。

  「王爺,您看,那好像是四季園王行遠身邊的人,身後跟著的,是太子府劉慶的徒弟。」

  馬車外,楊瑾壓低了聲音,跟謝俶報告著。

  謝俶睜開了眼,掀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瞧見那個叫宋天的急匆匆的低頭行著,身後跟著的男人賊眉鼠眼,鬼鬼祟祟,面白無須,平常百姓瞧不出異樣,但宮裡待久出來的,瞧著突兀的很。

  楊瑾放慢了馬車速度,謝俶讓他去調查郭子玉那日在四季園出的事,他便多留意了那四季園的王行遠王掌柜,看的多了,也就對這位宋天眼熟上幾分,雖然是個馬夫,但舉止有度,不卑不亢,有一身風骨,跟王行遠關係不錯。

  謝俶視線一路追隨過去,瞧見宋天要去的方向,一雙黝黑的鳳眸閃了閃,忽的沉聲吩咐。

  「楊瑾,去,在永安巷找個去王府必經之路的犄角旮旯等著,把他攔下來,別讓太子府的人發覺。」

  楊瑾點頭,當下連忙下了馬車,不過一會兒功夫,便如游魚入海,沒了蹤影。

  宋天從四季園出來,一路便奔著雍王府的方向過去,一路有心事,便也失了平日裡的謹慎,等臨快到雍王府,才發現不對勁。

  身後似乎有人跟著他……

  一時又是心焦又是擔憂,身子猶如冰火兩重天,他這事耽擱不得,若是平日,他也就帶著身後鬼祟跟蹤之人繞圈子戲耍圖個樂子,可今日,他非得去雍王府見到雍王妃不可,半刻不能誤了時候。

  身後之人意圖未明,但想必是與剛剛闖進四季園的那群人是一夥的,宋天正猶豫要不要出手,旁邊突然伸出一手,死死的把他嘴給捂住,他被制約住動彈不得。

  心裡一凜,宋天心裡已經做好了今日把命交代在這裡的準備,眼裡的絕望淒涼翻江倒海涌了出來,他倒不是惜命,只是愧對王掌柜,沒能把事給辦好。

  本以為捂住他嘴這人與身後跟蹤之人是一夥的,可奇怪的是,身後之人僅僅是捂住他的口鼻便再沒有旁的動作。

  他甚至還能聽到身後跟蹤他之人腳步急促,逐漸的慌亂下來,半刻鐘後就是一聲低低的髒話,隨後沒了聲音。

  宋天不敢妄動,一時分不清身後是敵是友,但心裡已經做好了決定,不論是敵是友,只要身後之人稍有鬆懈,便是他宋天的機會。

  只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耳邊突然傳來極輕的一聲:「得罪了」,隨後脖子一痛,人暈了過去。

  謝俶先行回了府,半個時辰後,就看見楊瑾手裡抱著一個黑色的布袋子,避著人進了書房。

  將黑袋子放下來,解開露出宋天暈過去的臉,楊瑾才擦了擦頭上的汗:「抱著一個男人飛檐走壁,還真費了屬下一番大力氣。」

  謝俶坐在書桌後的梨花木太師椅上,身形輪廓高大挺括,細長的眉眼冷淡,漫不經心的放在宋天身上,話卻是對楊瑾說的。

  「你最近,確實在身法上疏忽了。」

  楊瑾拍了拍身上擦到的黑灰,黝黑的面色輕扯了扯嘴角,頗有些落寞:「京都不比邊塞,屬下這身本事,便是懶怠上幾分,也夠用了。」

  謝俶望向楊瑾的眸微閃,良久才垂了眼,放在書桌上的手輕扣,露出幾分暴露的青筋。

  「楊瑾。」

  「你可後悔跟我來京都?」

  謝俶這話才落音,楊瑾才猛的抬頭看向他,書桌後,謝俶眉眼半闔,書房內沒開窗,僅靠著燭火供著室內的照明,打在謝俶冷白的面上,更加襯得他疏離冷淡,孤寂寞然。

  楊瑾想也沒想徑直單膝跪了下去,鄭重其事開口:「殿下,楊瑾做的決定,從不後悔,甚至屬下還相當慶幸,當年義無反顧跟著殿下您回了京都。」

  謝俶盯著楊瑾,狹長的鳳眸含了些悲憫,眼底深處的愧疚之色隱在暗處。

  當年第一次見到楊瑾,他不過才七歲,跪在路邊乞討,膚色黝黑,身上破衣爛衫,可一雙眼卻極亮,像是火種。

  他將楊瑾帶到府里,不同於路邊其他那些乞兒,一個個卑躬屈膝,從風餐露宿遭人白眼到入了這雍王府衣食無憂,自卑刻在了骨子裡,楊瑾卻並不畏縮,說話行事,生猛如牛犢。

  跟在他身邊,那時的楊瑾也算是一步登天,換了別人,誰不是戰戰兢兢的討好謝俶這個主子?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都跟著謝俶,小心翼翼伺候周到了。

  偏偏楊瑾不一樣,哪怕進了府,在忙完自己的活計,卻還是常常會偷偷出府,拿著身上的碎銀子買一些小攤販的糙食,吃的津津有味不說,還常常帶來給他這個主子,為了這事,不知道受管家多少罰,卻還是屢教不改。

  後來再大些,謝俶領軍,旁人提到上戰場,眼裡都有懼色,唯獨楊瑾,跪在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要一塊去邊塞。

  那時候的楊瑾,常常會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極憨厚,年紀小,軍中的弟兄們都護著他,哪怕他頑劣,也不過是輕罰兩頓,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緊著他。

  邊塞那段日子,雖苦,但楊瑾卻活的自由自在,像是大漠的鷹,回了京,錦衣玉食養著,楊瑾卻不怎麼笑了,成了旁人口裡的黑臉閻王楊侍衛。

  說來,他對楊瑾,總是存著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