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乞巧節,宋擷玉終於被放了出來,謝俶在淑妃宮裡遠遠看到她時,她正穿著一身藕粉色的紗裙,髮髻高聳,一絲不苟,身邊跟著一個面容嚴肅的嬤嬤,垂手緩行,跟平日裡的跳脫模樣判若兩人。
梅雲正跟在他身後,看謝俶視線定在一個方向,她一雙狐狸眼也追了過去,自然也注意到了宋擷玉。
「嘖嘖,這發梳的,要不是長樂郡主頂著一張老天爺精雕細琢的臉,那可真是災難。」
未出閣的小姑娘都愛美,哪個梳發時不會心機的垂一兩揪髮下來?就算家裡規矩嚴,怕長輩訓斥輕浮,也會在額前散落一些碎發,用來修飾面部的瑕疵,增加幾抹俏皮風情。
哪裡會像宋擷玉今天這般,將頭髮高高束起,飛天髻上只隨便簪了幾枚銀飾,露出羽白的一張小臉。
謝俶關注宋擷玉,而宋擷玉一進來,自然也最先發現了謝俶這個罪魁禍首,呲牙瞪了他一眼。
這些日子,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朵打蔫的苦瓜花,可憐的要命,呆在自己的望月閣,還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稍不上心,嬤嬤的竹板便伸了過來。
「郡主,不可面目猙獰,長此以往,容易歪嘴斜眼,後患無窮,有礙觀瞻。」
宋擷玉才瞪謝俶一眼,身旁的李嬤嬤便像是腦門頂上長了雙眼似的,慢悠悠的開口,語氣一如既往的生硬死板。
……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宋擷玉禮儀相當到位,摻著玉嫻的手,緩緩跪坐,身姿雅正,背脊挺直,低頭時下頜線流暢精緻,端的一副天邊月牙模樣。
李嬤嬤在一旁,用眼角餘光看著,見宋擷玉這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珠釵環佩半分未動,一絲動靜都沒發出來,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欣慰,隨後便退了下去。
她是宮裡的老人,一直跟在太后身邊,半月前敏貴妃求到太后那邊,太后這才把她派到長樂郡主身邊,如今入宮,自然是要去跟太后回復一二。
玉淑察覺到李嬤嬤走後,慢慢呼出一口氣,悄悄朝宋擷玉吐了吐舌頭:「李嬤嬤總算是走了,奴婢這背,半個月下來都要僵住了。」
自從李嬤嬤來瞭望月閣,不止小姐不能放鬆,她們這些貼身丫鬟,每日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宋擷玉嘆了一口氣:「唉,李嬤嬤規矩太嚴了點,一點情面都不給。」
說罰就罰,性子是又臭又硬……
玉嫻看這主僕二人如出一轍的苦瓜臉,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給宋擷玉倒了杯茶:「奴婢倒是覺得李嬤嬤性子正直,面硬心軟,瞧瞧,昨日知道小姐今日要入宮,參加淑妃的小宴,今日天還沒亮便早早起身,為的就是給小姐梳妝。」
李嬤嬤身子不好,聽說年少時在宮裡吃了苦,被人陷害,在辛者庫呆了半年,後來太后心有不忍,這才將她帶了出來,但自此也落下了手腳關節的毛病。
只要一受寒,便會痛的如同百蟻啃噬,而清晨,便是一日之中最為濕冷的時候,李嬤嬤為了她起身,著實算是有心了。
玉淑也不是什麼好賴不分的,訕訕的笑著,不再吐槽李嬤嬤:「不過嬤嬤的手藝確實好,小姐的美貌無人不知,但今日,配上這髮髻,竟是美得出塵決冷,仙人之姿。」
她說完,湊近宋擷玉,小聲的開口,語氣里的與有榮焉無論如何都擋不住:「奴婢可是留意到了,您一進來,那些貴女連話都不說了,都盯著您瞧呢,估計要不了幾日,這滿京都就都是梳飛天髻的貴女了。」
玉嫻心裡對玉淑的話認同,但多少還記得規矩,出聲督導了幾句:「這話可不是能從你嘴裡出來的,別給小姐惹了麻煩。」
宋擷玉從桌上拿了杯子,輕抿了一口,聲音帶了些慵懶乏味:「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若有一年我穿了什麼新穎的衣裳,戴了什麼不常見的釵環,畫了別具一格的眉心釉,隔不了幾日,滿大街便都是這些東西。」
「左右也不是什麼秘密,遮羞布我們扯了,她們惱羞成怒還敢鬧到我跟前來不成?」
玉嫻哭笑不得,啞口無言,雖然自家小姐的話有些囂張,但就憑小姐那張臉,本就有橫著走的資本。
淑妃進來前,在屏風後掃了一眼,視線毫無意外的落在了宋擷玉身上,只多看了兩眼,便收回視線,壓下心頭的妒忌。
有些事,就是這麼不公。
她年少時便夢寐以求費盡心機的美貌和出身,有些人一出身便全有了。
扶著身邊貼身宮女的手儀態萬千進去,場上的人都起身跟她示意,淑妃坐下來,面上的笑親切而溫婉,揮手示意大家坐下。
「今兒是乞巧節,我每年都辦個小宴,希望能湊湊熱鬧,尤其是你們小的,可千萬不要拘束。」
她在外一向標榜自己溫婉和善,每年這個日子便會給各家有小輩的送請帖,也促成了不少佳偶,這麼多年下來,倒也成了一段佳話。
注意到沈昭昭一直盯著宋擷玉,淑妃視線一轉,笑著跟她搭話:「昭昭,你難得來我這兒一趟,太子怎麼也沒跟著一塊來湊湊熱鬧?」
她說完,故意轉向宋擷玉,語氣意味深長:「之前,太子跟長樂關係親近的很,比親兄妹還要親近,如今長樂也要出嫁了,平常不怎麼出來,太子就不想過來同長樂說說話,交代兩句?」
沈昭昭嘴角的笑沒變,垂下的眼帶了些厭煩和戾氣,謝央怎麼沒來她會不知道?如今人正被陛下吩咐在太子府關禁閉,怎麼可能輕易出的來?
還有,什麼比親兄妹還親近?謝央對宋擷玉的心思,那是兄妹的心思?淑妃這是存心想要噁心她這個太子妃……
她淡定的從桌上拿了茶,視線偏向斜上方的謝俶,見他臉色已經有些不好,這才滿意的勾了嘴角。
她跟謝央不過是各取所需,淑妃說這些話可噁心不到她,只會刺激到謝俶罷了。
呵,自己要娶的女子跟自己的侄兒牽扯不清,恐怕很難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