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新問題就來了。」周至皺眉道：「雖然《漢武射蛟圖》是按照漢代人物服飾繪製的，張僧繇是吳郡吳中人。南北朝時期梁朝大臣，梁天監中，為武陵王國侍郎，直秘閣知畫事，後來歷任右軍將軍、吳興太守。」
「這就是一個純純的南方人，他有機會接觸到護膊嗎？他將護膊畫在漢武帝的手上，這樣合理嗎？」
「查查資料不就知道了？」蔣院長說道：「我們先討論漢武帝戴西域護膊這件事可能不可能。」
「這個還真有可能。」周至說道：「歷史記載江充為了在第一次見面給武帝留下『好印象』，特地請求穿著常服覲見，於是當漢武帝看到江充的時候，江充打扮得跟個騷雞公一般，『穿著紗縠禪衣，曲裾後垂交輸，冠禪纚步搖冠，飛翮之纓』，一下就把漢武帝給迷住了。」
「哈哈哈哈……」楊大師女身男相，笑聲也如男人一般宏亮低沉，這下給周至逗得憋不住，一笑起來讓整個房間都起了回音：「對不住對不住……哈哈哈哈忍不住……」
「這不是我瞎編的啊！」周至飛快地用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看！原文在這裡！這充分說明了漢武帝對奇裝異服的愛好。」
「對了，繡衣使者這個臨時官職，也是漢武帝時期設立的。」
蔣院長擺了擺手：「說起來武帝時期能夠接觸的西域人挺多的。名臣里就有匈奴王子金日磾，後來還成了託孤大臣，其餘還有大量的『屬國胡騎』，霍去病手下的『葷粥之士』，包括了匈奴、婁煩和義渠人。」
「另外在楊家灣出土了一批漢代武士俑，服飾充分再現了漢代軍戎服飾恢弘雄麗的特點，騎俑的服飾有紅、白、綠、紫等顏色，有一尊最為特別腰部以上為魚鱗甲，甲底是綠襖，下身是紅、白兩道『緄襠』，足著華麗至極的三色高腰靴。服飾絢麗不說，還明顯具有胡人裝束的特徵。」
「所以畫家的這幅畫作，還真是對武帝所在的時代，以及漢武帝的性格，都有了相當程度的揣摩。不然也畫不出這樣的護膊來。」
「而且這個護膊的確也是一件非常有特點的東西，讓人一看就能印象深刻。」楊大師說道：「不過你們說畫畫的畫家也不是漢朝的呀，他要畫這個的話，他也得見過才行吧？」
「這裡，周至指著檢索出來的資料：梁武帝好佛，凡裝飾佛寺，多命他畫壁。所繪佛像，自成樣式，被稱為『張家樣』，為雕塑者所楷模。」
「亦精肖像，並作風俗畫，還勇於嘗試新畫法，曾在建康一乘寺門上用天竺畫法以朱色及青綠色畫『凸凹花』，極具立體感，讓觀者都以為是真花。」
「這一條怕才是他知道胡人臂膊的原因。」蔣天晞指向了搜出來的另一條內容：「姚最的《續畫品》說他『朝衣野服，今古不失。奇形異貌，殊方夷夏』，說明他對於畫作中的人物衣飾非常重視考據，不過繪製人物形象的時候卻喜歡畫奇形異貌有特殊特點的那種。」
「還有這一條，他曾奉命給當時各國諸王繪製肖像，能收到『對之如人』的效果。」周至說道。
「所以他應該見過許多胡人，以及各種西域的佛畫形象，對胡人的臂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結合漢武帝的性格進行了聯想，將之畫在了漢武帝的手臂上。」蔣院長說道：「其實細想起來這麼畫是有底層邏輯的。漢代文官服飾崇尚樸素質簡，武官服飾崇尚恢弘雄麗，畫上的漢武帝雖然帶著冠，穿著常服寬袍，可是卻扎著襻膊，帶著護膊，他的諡號是什麼？」
「武！」周至一拍巴掌：「這才是張僧繇如此繪製武帝形象的根本原因！貴為帝王至尊，行動俱有約束，衣服俱有常制，張僧繇自然也不敢畫得太多出格，因此通過襻膊和臂膊兩處細節，表現人物性格中的這一面！絕了！」
「這個只是猜測。」蔣院長秉承著歷史學者的嚴謹：「但是不管如何，《漢武射蛟圖》中的武帝護膊找到了考古實物，這幅畫作的最後一個疑點就給抹掉了，可喜可賀啊！」
「那就麻煩蔣老把我們的討論告訴首都，我這就趕緊回去將六朝四家的畫作修復好。」
「別忙！」蔣天晞趕緊制止：「叫你們過來，是和田那邊想問一個準話，這個『五星出東方』護膊，可以複製不？」
「準確說是複製出標準的織錦，這塊護膊所用的，其實只是一匹整錦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周至說道：「老官山漢墓織機本來就是模型，雖然零件整齊，但是寬度不過二十厘米而已，我們綜合歷史資料，將之進行了放大，尺寸放大到三尺的寬度，要弄這么小的反而不好辦了。」
「這麼有志氣？」蔣院長都樂了：「那就按照這個來吧。這個就是之前說過的『王侯合昏千秋萬歲宜子孫』錦，出土於尼雅遺址三號墓地。」
「這個墓是這次搶救性發掘當中，墓葬規格最高的，據考證墓主應為精絕國王與王后。這件織物是『錦衾』，三號墓主人精絕國王的婚慶用品，用兩幅織錦合併縫製而成，呈長方形，長168厘米，寬94厘米。」
「要不就按這個幅度來？」
這件文物也非常珍貴了，紋飾、色彩雖然不如「五星出東方」錦那樣鮮艷，但同樣十分豐富，經線採用了藏藍、絳、白、黃、綠等色，紋樣也很複雜，有舞人、茱萸紋、變體雲紋等，還有「王侯合昏千秋萬歲宜子孫」的字樣穿插其中，這分明是一件特意為王侯大婚準備的定製款禮物。
「蔣老你不用擔心，複製織錦我們現在已經有非常科學的辦法了，只要能夠把高清圖像搞出來，我們就沒有問題，這個用高清照片或者掃描圖片加上電腦繪圖軟體，也很好解決的。」
「不過對於『五星出東方』這樣分成兩塊，還殘了一部分的錦來說，先拼合恢復其本來面目才行。」周至說道：「甚至都不需要照片和掃描件，去央美找點高手繪畫都可以，只要畫面精度比原錦高，那就沒問題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