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遼總督王自如用御賜尚方寶劍,斬殺了皮島總兵毛振南以後,第一時間便發出八百里加急奏章,向朝廷通報了此事。
朝廷對他不經請旨、便擅殺大將的行為,究竟如何嚴肅處理,那是另一回事了。
但王自如的這份魄力,讓人目瞪口呆之餘,也確實在諸位文臣武將中間,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諸位關寧軍頭,包括祖天復、吳月先等人,開始對王自如大人畢恭畢敬,再也不敢像往常那般敷衍塞責、陽奉陰違;受王自如所節制的旅大總兵黃金龍,也誠惶誠恐,在王自如面前再三表明他任憑驅使、奮勇爭先的決心。
他只差直接跪下來,向王自如當場叫爸爸了。
都是為了活命嘛,不寒磣。
即便是松江伯周進,也不能不多給王自如面子。他在寫給薊遼總督王自如的信件中,反覆解釋說,他周進之所以連夜出城,是因為突發痢疾,不得不外出求醫。
至於這個蹩腳的藉口,王自如是否相信,周進也暫時顧不上了,還是先逃命要緊吧。
他王自如要發瘋,周進可沒必要陪著他發瘋。
周進所乘坐的海船,都不敢在山海關附近海域多作停留,便直接升起船帆,向南急駛而去。
可憐錦鄉伯府嫡女,周進房中愛妾韓雪,眼巴巴地經歷海上風浪,跟著周進一路過來,最後卻來不及下船,和兄長韓奇相見,便要打道回府了。
氣得韓雪撅著嘴巴說道,「早知道這樣,我昨日便跟著你們一道兒下船入關了,也不至於連我兄長的面都沒有見到。」
很快,她又替兄長韓奇感到擔心起來,「王自如隨意斬殺邊鎮主將,他不會也故意為難我兄長吧?」
周進笑道,「這倒是不至於。你兄長韓奇,乃京營指揮,並不屬於薊遼總督治下。他這次過來,也是受王自如邀請前來助戰,若是王自如為難他,便需要考慮到,今後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會趕到關外充當援軍了?他王自如即便再性格古怪,也不可能斷掉自己的後路吧。」
韓雪卻仍然有些擔憂道,「話雖如此,但你剛才也說過,他王自如八成是發了瘋,已經不可以按常理度之。萬一他還想要繼續殺人立威,我兄長應當怎麼辦?」
周進拍了拍韓雪的嬌美臉蛋,安撫她道,「你就放心好了。你兄長韓奇當年在國子監讀書時,其他不怎麼樣,但交友卻十分廣闊。關寧軍中,也有他一大幫幼時好友,大家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就說昨日晚上吃酒時,你兄長就坐在我旁邊,前來和他拼酒的人高達七八人之多。連王自如也笑言道,他這個薊遼總督在關寧軍中的威望,或許都不如你兄長韓奇哩。」
韓雪嘀咕著說道,「他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吃喝玩樂倒是有一套。」
但她又緊接著說道,「我兄長被人灌了這麼多酒,不會喝多了胡亂說話吧?不會因為醉酒誤事吧?」
韓雪急得眼淚汪汪,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若是在平時,她也不會擔心兄長韓奇醉酒發瘋,可現在是什麼時候,是薊遼總督王自如大人想要尋找藉口,故意殺人立威的時候啊。
周進也感覺事情有點兒懸乎。雖說韓奇乃錦鄉伯府世子,妻子又是修國公府嫡女,屬於北平城中頗有名聲的權貴階層。
王自如只要尚存一絲理性,就不可能不顧及到這些。
但周進想到王自如的另外一絲可能,不免也跟著憂心忡忡起來。
好在回到蓬萊海港之後不久,山海關副總兵吳月先的大兒子吳應期,也跟著坐船趕了過來,向松江伯周進通報了山海關內的最新消息。
吳應期年方十六歲,滿臉都是稚氣,但他回答周進的問話時,卻說得有板有眼,頗有條理,顯然吳月先在他身上傾注了極大期望,才培養得這麼出色。
想起自己家中那幾個臭小子,一個個還像是懵懂小童一般,渾渾噩噩,只知道要吃要喝,周進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心想,也應當對庶長子周興加以嚴格教育了,他乃德正十年九月出生,迄今已經有八歲多了。
還有周順、周海、周申等人,都應當安排師傅進行專門教導。
「生子當如孫仲謀。」可不能讓他們深居內宅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最後變成不堪重用的廢柴啊。
「韓奇指揮沒事。王自如大人對他很客氣,讓他安心在關內喝酒便是。說是韓奇指揮遠來是客,理應隆重招待才行。」吳應期向松江伯周進回答道。
對於山海關內的最新情況,吳應期也基本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薊遼總督王自如當場誅殺毛振南以後,對於麾下其他將臣,一律都以安撫為主,對於伯爺提前離開一事,也不過是輕描淡寫,沒有多說什麼。但王自如總督也再三重申,這次和女真諸部開戰,涉及到了大周朝的國運,諸位文臣武將,都必須勇往直前,戰鬥至最後一滴血為止。若是有怯戰畏敵、避戰先逃者,他定將嚴懲不貸,絕不留情。」
「目前山海關內,雖然氛圍略有一點壓抑,但總的形勢還是比較平穩的。王自如大人還沒有走,他還繼續留在山海關內,等待朝廷最新批覆。據說,朝廷很快就要給王自如大人下旨,並就毛振南被殺一事,給眾人一個交代。」
周進聽後沉思道,事已至此,毛振南這廝已經人頭落地,不可能死而復生。德正帝即便心中不悅,對王自如再如何生氣,也只能先咽下這口惡氣,等這次遼東戰事結束了以後再說。
總不能這場仗還沒打,便先後痛失毛振南、王自如這兩位重量級人物吧。
也就是說,王自如若是接下來的這場仗打贏了,那一切都好說,他不經請示,擅殺邊鎮主將一事,便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若是王自如這場仗沒有贏下來,德正帝便極有可能對他數罪併罰,讓他生不如死。
王自如究竟憑什麼如此自信,篤定這場仗,他一定能打贏?
周進因為這個問題迷茫了許久,他雖然是穿越者,預知歷史發展的大體趨勢,也在王自如身上看到了前世一兩個歷史悲情人物的影子,但他還是猜測不出,王自如壓上全部籌碼,就為了梭哈這一把,他的底牌到底在哪裡?
「那東江軍呢?皮島總兵毛振南大人已經死了,駐紮在皮島上的東江軍群龍無首,又怎麼能突襲鎮江,完成王自如總督所定下來的作戰方略?」周進想到了這個問題,連忙張口詢問道。
吳應期介紹說,「毛振南死後,他所帶來的那些親兵也被拘押起來。但王自如總督很快下令,將他們都給放了,還說等打過了這場仗之後,讓他們每人都官升一級,算是將這些東江軍中層頭目安撫住了。至於皮島總兵人選,王自如總督也不敢擅自做主,還得向朝廷請示以後再說。不過在此之前,王自如總督已命令東江軍參將劉二哥,臨時代理副總兵官一職。還說劉二哥若是能把鎮江堡拿下來,便保舉他正式升任皮島副總兵官。」
「其他人都能服從這個劉二哥的命令嗎?」周進疑惑道。
據周進所知,皮島上條件艱苦,毛振南手頭上也一直不太寬裕,他還花了許多銀子,豢養了好幾位打扮精緻的小老婆,根本拿不出錢財收買軍心,只能在東江軍營中,搞將職大批發。
到最後,這個人是參將,那個人是守備,可謂人人加冕。
劉二哥這人,能在短時間內掌握東江軍內部局勢,發揮出其應有的戰鬥力嗎?
王應期回答說,「具體情況,我也很難說。但我聽說,劉二哥和劉老五是兩兄弟,他們總共兄弟七人,都在東江軍營中任職,且職務都不低,又有薊遼總督王自如大人,做他們七兄弟的總後台,東江軍營中即便有人對他們七兄弟不滿,也不敢公然反對吧?」
周進先前還在為自己家中兒女眾多而發愁,現在聽說劉家七兄弟把控了東江軍,又覺得他本人所堅持的開枝散葉、多生子嗣之策,卻也不是什麼壞事了。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他若是有眾多兄弟子侄幫襯,何至於在寶島北部雞籠港的那一點兒家業,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給知道了?
閒話聊過之後,吳應期便開始切入正題道,「離開山海關之前,家父已提醒過我,說是松江伯言出必行,從不讓合作者吃虧。因此,我這次前來叨擾,主要是給伯爺您送銀子,至於說好的那一批燧發槍,伯爺想要什麼時候交付都行。」
吳應期這次帶了六萬兩現銀,專門為了購買松江伯周進所承諾的那三千支燧發槍。為了避免松江伯尋找各種理由推託,他乾脆給周進扣了一頂高帽,反正他銀子已經帶來了,充分表明了他們父子倆的誠意,現在就看松江伯周進,願不願意履行約定了。
周進當然同意了。他是最開始和海外軍火商進行軍火交易的,也陸陸續續購買了幾百支最先進的燧發槍及大量彈藥。但架不住這些軍火商見利忘義,看到周進對軍火的需求很大,便故意抬高了出貨價格。
周進不甘心受人挾制,先後在雞籠港和蓬萊,設立了新北兵工廠、蓬萊兵工廠,從事燧發槍及彈藥的仿製生產。
但即便是仿製,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在這個過程中,有數千支仿製燧發槍,若說質量上,也沒啥大問題,但各種各樣的小缺陷,卻也不少。
像這些都是殘次品,留著自己用,純粹給自己添堵,但要是當做廢品處理,損失又太大。拿出來賣給吳月先、祖天復這些關寧軍中的大冤種,倒是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吳應期來到指定的武裝商船上,查驗了這批槍枝的成色,感覺還不錯,射擊時僅需要扣動扳機就行,比關寧軍目前所使用的火繩槍靠譜多了。
至於彈藥,松江伯周進這裡,可以免費贈送一萬發子彈。吳月先、祖天復二人若是再有需要,便需要額外購買了。
「這是自然。」吳應期替他父親同意道,「總不可能我們買下槍枝,還要求伯爺這裡免費無償供應彈藥,這也太不合理了。伯爺能夠免費贈送一萬發子彈,已經稱得上是慷慨大方了。」
不過,吳應期這次因手中銀兩有限,並沒有買太多子彈,僅花了數百兩銀子,額外又補充了好幾千顆子彈。
周進本來還擔心人家嫌貴,但吳應期卻覺得松江伯這裡的軍火產品,物美價廉,比工部將作監生產的那些玩意兒可靠多了。
想到工部郎中賈政這廝,居然堂而皇之地將一千支老舊火繩槍,塞進新制的燧發槍中間打包發賣,吳應期就覺得心口添堵。
他覺得今上對於賈家還是太仁慈了,就應當剝奪賈氏一族的兩個世職,讓榮寧二府永世不得翻身才是。
這些國之蛀蟲,好事一件沒幹,拖後腿的事情卻幹了一件又一件,真是令人憤慨。
「這樣的破落戶人家,目光短淺之輩,還想讓他們家的孫女賈巧兒,說給我為妻,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我吳某人就算是打光棍,也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吳應期心中計較道。
不過,他因為賈氏一族而生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想到這件差事辦得如此順利,不但從松江伯周進手中順利買到了槍枝彈藥,還被松江伯周進看中,先後請他吃了兩頓酒,一次是接風宴,一次是送別宴。
吳應期覺得自己以後,在同齡夥伴們中間,也有一些吹牛的資本了。他可是和抗金英雄,大名鼎鼎的松江伯周進,同一張桌上吃過酒的人物了呀。
吳應期因為這一趟差事,自信心得到了極大地提高。他睥睨四方,目空一切,大有天下間英雄人物,都將他引為知己之感。
以至於離開蓬萊時,無意間撞到了那個工部郎中賈政,吳應期都懶得和他打招呼,而是鼻孔朝天,從對方眼前昂首挺胸,闊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