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山海關副總兵吳月先的大兒子吳應期,趾高氣揚地從自己身邊走過,都沒給自己這個長輩打一聲招呼,賈政不由得又羞又氣。
他的侄孫女賈巧兒,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賈政看到山海關副總兵吳月先深受今上器重,吳月先的兒子吳應期又長得一表人才,本想拉郎配,將賈巧兒許配給吳應期為妻。
按道理,榮國府作為老牌貴族,匹配吳家這種新晉武將世家,還是比較合適的。
結果吳家人連託詞都懶得想,便直接拒絕了?
賈政不禁聯想到,難道是他以次充好,將一千支火繩槍摻進燧發槍中交付的事兒,被吳月先、吳應期父子倆給知道了?以至於吳家人擔心這門婚事,會給吳家人帶來天大的麻煩?
而且,這件事連吳氏父子倆都知道了,那豈不是等於整個大周朝的官場中人都知道了?
賈政感覺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打得他暈暈乎乎,整個人都感覺有些不好了。
他心裡也感覺很冤枉啊。
憑良心說,從戶部撥付出來的那五十萬兩銀子,專門用於軍火採購,在經過兵部那一道關卡時,被漂沒了一成。
據說,這還是因為新任兵部尚書孫博雅為人清廉,不貪不占,連帶著在兵部大堂里辦公的那些中層司官,也一個個收斂了許多。
兵部吃回扣,僅吃掉了一成,已經算是很文明、很客氣的了。
可是這筆銀子,在經過戶部大堂這一道關卡時,便由四十五萬兩銀子變成了三十六萬兩銀子。
隨後,這三十六萬兩銀子撥付給了匠作監,究竟是怎麼花掉的,賈政也不太清楚,他也不敢打聽得太清楚。
因為許多人都在私底下傳說,分管匠作監的工部堂官徐大人,有意撈上一筆,以便回家養老。
賈政作為工部郎中,負責將匠作監生產出來的燧發槍,運送到關外,交付給薊遼總督府帳下。
因匠作監的槍枝交付數量,比原計劃中的數目少了大約一半,賈政擔心薊遼總督府那邊不肯答應,這才求爺爺告奶奶,讓匠作監另外提供了一千支老舊火繩槍湊數。
他這純屬一片好意,結果現在還賴在他頭上了?
如今,匠作監不認帳,說他們當初已經按照約定,提供了足額的燧發槍,有賈政這位工部郎中的親筆畫押為證。
工部堂官徐大人,又不肯出面替賈政分說,反而還勸他退一步海闊天空,便認下這筆損失,從松江伯周進名下的蓬萊兵工廠,預定一千支燧發槍轉交給薊遼總督府衙門好了。
徐大人說,「這次王自如大人也是發了狠,和女真諸部的這一場,他只能贏不能輸,凡是拖他後腿、忤逆他意思的人,他都不惜下狠手,見一個滅一個。」
徐大人還提到,「皮島總兵毛振南大人,你總聽說過嗎?他拿著朝廷兵餉,在皮島養小老婆,平日裡花天酒地,誰又敢管到他頭上去?可他碰上薊遼總督王自如,幾句話沒有回答好,便被王自如用尚方寶劍砍下了腦袋。」
賈政苦著臉說道,「這件事兒,我也聽說了。但皮島總兵毛振南即便該殺,他作為朝廷大員的身份擺在這裡,朝廷法度所限,須經三司會審,再請今上聖斷,怎麼也輪不到王自如大人親自動手,將他親手斬殺吧?」
徐大人陰惻惻地笑了一聲,「你這些看法,都屬於老黃曆了。如今遼東戰事,涉及到了大周朝的國運,所有規章制度都得給這次國運之戰開路。你僅是工部司官,對於朝廷政治風向還有所把握不准。我不妨在這裡提點你一句,今上已經下令,將毛振南的腦袋傳送九邊示眾,採用了王自如大人關於毛振南犯下了十二條重罪的說法。你便知道王自如大人在今上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了?」
「傳送九邊,梟首示眾?」賈政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說明毛振南的這件案子,已經辦成了鐵案,除非再換一個皇上,不然再也不可能翻案了。
徐大人見賈政的臉色非常難看,便勸說他道,「你還有閒情逸緻關心別人,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薊遼總督府已經向工部發來緊急文書,交涉一千支燧發槍變成一千支老舊火繩槍一案,是我替你把這件事情擔了下來,說是負責押運的這批衙役,辦事不給力,將槍枝型號看錯了,允諾工部下設匠作監,會重新將這一千支燧發槍,補發到關寧軍營中,人家這才沒有糾纏此事。」
賈政鬱悶道,「可是匠作監那邊,我已經去問過了。人家說,以我的簽字畫押為準,不可能承認這筆糊塗帳啊。」
徐大人心想,賈政這廝就是一個書呆子,你都簽字畫押了,人家匠作監還怎麼可能認帳?
但徐大人這次貪墨太多,不想因為賈政到處叫屈,將這起醜聞暴露了出來,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便給賈政指出了一條明路,「事已至此,匠作監那邊,咱們就不去自討沒趣了。我聽說,你那便宜女婿周進,在蓬萊建立了一家兵工廠,也能生產燧發槍,你不如向他討要一千支燧發槍,彌補了這個虧空便是。」
賈政心中悲苦,合著他一文錢的好處費都沒有拿到手,反而還要彌補這麼大一個窟窿,真是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榮寧二府經歷了一場抄家之後,經濟實力便大不如前,不要說讓他賈政掏出一二萬兩銀子了,即便是讓他掏出一二百兩銀子,他也得絞盡腦汁,思考好幾天。
可現在,除了向松江伯周進求救,他又沒有其他路徑可走?松江伯周進,納賈探春、賈惜春二人為小妾,賈探春還給周進生下了一個庶子,或許看在這些親戚情分上,能求得松江伯大發慈悲,幫助他熬過這場難關了。
賈政來到蓬萊之後,都不敢第一時間去找松江伯周進,而是先托人,偷偷摸摸地聯繫上了自己的女兒賈探春。
賈探春南下數年之久,陡然間看到自己的父親出現在自己面前,在驚喜異常的同時,還不由得嚎啕大哭。
「夫人還好嗎?大嫂還好嗎?我那位姨娘還好嗎?」賈探春淚眼婆娑地詢問道。
「好好好,她們都好。」賈政回答道。
「如今夫人在家禮佛,其他一概不管,家務活都交由李紈、王熙雁二人共管。至於你那位姨娘,因環兒時常給她送些金銀財寶過去,她現在家中穿金戴銀,吃食都是頭一檔,就是脾氣越發大了。」說到最後,賈政不由苦笑起來。
近年來,趙姨娘母憑子貴,氣焰越發囂張,連賈政都只能好言哄著她了。
沒辦法,榮府就是一個空架子,都指望著環兒送些銀子過來,經由趙姨娘的手之後,多少能漏一點出來,讓周邊的丫頭婆子們也得到一些好處,誰敢和她置氣?
聽說家人們都還好,賈探春的臉色卻越顯凝重。
很顯然,賈政這次前來找她,又不是因為家人的緣故,那必然意味著,賈氏一族實則攤上了巨大的外在壓力啊。
「父親大人究竟為何而來?還請明說才是,若是有解決的辦法,我們也好儘早商量出一個章程。」賈探春直接問道。
賈政心中一嘆,這麼好一個女兒,卻給了松江伯周進為妾,要是當初周進這廝闖入榮國府,傳出他和賈探春之間的緋聞時,他便當機立斷,因勢利導,促成了這門婚事,該有多好啊。
賈探春若是有松江伯夫人的頭銜,整個松江伯府的家當,都得有一小部分落在賈探春母子倆名下,這一千支燧發槍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裡,賈政的膽量也漸漸地大了起來。他心想,賈氏一族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好女子,給了周進這廝做妾,周進若是有良心,便應當幫助榮寧二府這一回。
他把心一橫,便將自己的難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賈探春聽說後,氣得牙齒都差點兒咬碎了。她埋怨道,「父親大人好糊塗。你只負責押送軍火,接受多少槍枝,就送去多少槍枝好了,到時候即便數額上短少了一些,也斷然不會怪到您老人家頭上來。為什麼一定要多事,提出用老舊火繩槍代替新式燧發槍的苯辦法?」
「你難道不知道在大周朝的官場中,有這樣四個大坑,誰提議誰多干,誰能幹誰多干,誰心軟誰多干,誰老實誰多干?你這分明是把這四個大坑,都踩了一個遍啊。」賈探春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還有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賈政睜大著一雙迷惘的眼睛,表情十分無辜地說道。他也感到很鬱悶,明明自己是一片好心,結果卻要幫其他人背鍋,這真是倒霉透頂啊。
一千支燧發槍,按照松江伯周進賣給山海關副總兵吳月先的價格,須得二萬兩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但因為涉及到自己的親生父親,賈探春也沒法選擇置身事外,只能答應說,她儘量想個辦法試一試,讓賈政先不用擔心。
賈探春跟著松江伯周進這麼多年,生兒育女不說,還幫助閨蜜韓雪打理她名下偌大產業,日積月累,手頭上總算有了二三千兩銀子的積蓄,再加上賈惜春那裡,又有數百兩銀子的體己銀,託付她代為掌管。
這樣加起來,賈探春手頭便有了三千兩銀子,可以供她在松江伯周進面前討價還價了。
不過,在說到正事之前,她須得先使用一招美人計,將松江伯周進給迷倒了再說。
「這這這,這這這……」看著韓雪、賈探春、賈惜春這三個大美女,在自己跟前翩翩起舞,顯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膚,即便周進這廝經過近些年來的反覆考驗,在心性上已經足夠堅定,卻仍然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動起來。
「明知道我這幾天忙於軍務,為即將遠征遼南做準備,你們卻在這個時候引誘我,是不是包藏禍心?」周進笑說道。
及至他聽說,是因為賈政在負責押送軍火時,攤上了一個以次充好的罪名,也不禁替這位工部郎中感到嘆惋。
這真是一個書呆子啊,錢財都讓別人拿去了,罪名卻由自己來擔,也難怪榮國府將近百年基業,會在他賈政手中敗得精光。
不過,賈政畢竟是自己的便宜岳丈,人家能欺負到賈政頭上,就意味著不打算給他周進面子。
周進這次若是撒手不管,下次人家又欺負到張詩卿或者白秀珠的家人頭上,他周進難道也打算撒手不管不成?
長此以往,都把松江伯當作是紙老虎,他周進還怎麼樹立自己的威信,還怎麼在亂世之中參與角逐?
工部堂官徐大人是吧?周進在心裡給徐大人的名字打了一個叉叉,想要準備給他一個好看了。
但是賈政這裡,周進認為,這位老先生還是不要出來當官了,他根本就不是當官的料,反而還盡給家人扯後腿。
在紅樓原著中,連王夫人都曾說他,自從放了外任,並沒有一個錢拿回來,把家裡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若弄出事來,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連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
可見連王夫人都認為賈政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繼續讓他留在官場上,只能是有害無益啊。
周進將這層意思,仔細說給了賈探春、賈惜春二人,這一對姐妹倆都算是明白人,也早就知道賈政為人迂腐,不喜俗務,若是在太平年景,做個太平官也無妨。
可現在是什麼時候?
現在已是王朝末年,亂象紛呈,女真諸部動輒入關南侵的時節,賈政這號人還想在官場上混日子,那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比如說,讓賈政出任某地知府,他能守住城池不失嗎?如果不能,則是失土重責,全家人都要受到牽連。
謝希平的父親,原任香河縣尉謝京,便是前車之鑑。
想到這裡,探春、惜春二人一致表示,只要能讓政老爺保住性命即可,他身上這個工部郎中的位置,就不必再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