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張應華分得的好處費不如上次豐厚,但也很不少了,整整二百兩雪花銀。
不過他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上至大興縣令周進,下至他這個大興縣學訓導,眾人都拿得一般多,都是二百兩銀子,一文錢不多,一文錢也不少。
傅檢出面解釋說,「來不及按照官位高低分檔次,只好平等均分了。很不幸,咱們被順天府衙那幫人給盯上了。今日上午,順天府尹王允大人把我和周縣令叫過去,我兄長傅通判也陪坐在一旁,詳細詢問了咱們大興縣衙的統收統銷之策,說咱們這件差事辦得很好,鼓勵大家今後好好干。」
「這不是好事嗎?」高基反問道。
「好個什麼?」傅檢鬱悶道,「府尹大人說了,順天府境內的土豆種植戶們有許多,能賺到錢的人家卻很少,以至於民怨沸騰。既然咱們大興縣衙的統收統銷之策做得好,那便幫助順天府衙把這件事情做起來。府尹大人還特意點名說,周進縣令、彭念縣丞、高基典史、傅檢主簿、張應華訓導,你們這幾個大興縣衙負責統收統銷之策的原班人馬,必須一個不落,全部參與到此事中來。」
「好好好,想不到我高基都一把年紀了,也有在府尹大人面前露臉的一天。「高基典史十分興奮地說道。
去年底,大興縣丞劉頓黯然去職,所留下的這個空缺讓彭念頂上了,高基雖然不敢有什麼意見,但他也想把屁股下的這個位置,再往上挪一挪啊。
大興縣屬於京縣,這個縣丞職位他或許看得見摸不著,但附近其他州縣,能撈到一個縣丞職位,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但傅檢隨之而來的一句話,卻又讓他心情十分不好了。
傅檢說,「府尹大人還說了,順天府衙窮得叮噹響,那是一文錢的經費都沒有,讓咱們自己想辦法。」
「順天府衙的事,本錢還得咱們自己掏出來?哪有這樣的道理?」高基頗為不解道。
「要不然我這麼急匆匆地把大家叫過來分銀子做什麼?」傅檢苦著臉說道,「府尹大人問起大興縣衙還留有多少利潤時,幸虧我急中生智,只回答了三萬兩,那三千多兩銀子的零頭被我選擇性忽視了。要不然,就這些銀子都保不住,全部要落入到上頭的算計之中。」
張應華這才明白,為何大家又能分上一筆銀子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不過,關於這筆利潤,周進早就放出了風聲,說是要把這筆錢投入到紫檀堡的個別項目之中,到時候利滾利,錢生錢,以後大興縣衙便有足夠多的資金,用於修路建橋、民生改善之類,現在這筆錢被順天府衙給盯上了,怕是周進縣令不會太高興啊?
周進確實很不高興。他從北平城中返回之後,便一直黑著一張臉,讓傅檢幫他挨個分銀子,解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己則一句話都不想說。
那可是三萬多兩銀子啊,那個傅試在王允大人身邊耳語了一番,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它拿來作為順天府衙土豆統收統銷專項工作組的本錢了。
合著他傅通判啥事情都不干,還立下了一件替順天府衙籌措了三萬兩銀子本錢的潑天功勞?
想到這裡,周進就氣得胸口疼。那三萬多兩銀子,可是他未雨綢繆才賺到手的,也早就想好了用途,哪怕是沒有什麼好的投資項目,他把這些錢花掉,搞幾個政績工程,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可惜現在全部泡了湯。
「更為可氣的是,你傅試還有臉毛遂自薦,提出擔任順天府衙土豆統收統銷專項工作組的組長,讓整個大興縣衙配合你開展工作,合著我們替你這個庸官辦事?你早幹什麼去了?」周進氣憤道。
「這筆帳,咱們遲早有的算。」周進發狠道。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情,還是要先解決順天府境內土豆種植戶們所擔心的銷路問題,還輪不到和傅試這個鳥人置氣。
眼看著土豆價格越來越低,已降低至一石二錢銀子,而土豆本身又不能長久保存,要是再賣不出去,這一季土豆怕是就要發芽爛在地里了。
這便導致農戶們更是心急如焚,在這個時候,即便順天府衙門裡的皂吏對他們喊打喊殺,他們也渾然不懼,甚至還哭訴道,「請求你們快殺了我吧,這活著比死還要難受啊。」
皂吏們即便心冷如鐵,在沒有得到上官進一步命令之前,卻也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真把這些即將破產的土豆種植戶們給殺了。
大批土豆種植戶們圍攏在順天府衙門前,就已經讓順天府尹王允大人愁得頭髮都發白了。
玉田縣發生騷亂也就罷了,那是他們玉田縣的官吏們倒了大霉,可要是北平首善之地都發生了騷亂,他這個官兒可就要做到頭了啊。
好在這個時候,順天府衙門土豆統收統銷工作組在紫檀堡掛牌成立,大批土豆種植戶們向紫檀堡方向狂奔而去,解決了王允大人的燃眉之急,這才讓他輕鬆了一口氣。
但他很快又跟著擔心起來,周進這次能否大顯身手,再次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嗎?
周進作為工作組副組長,已帶領大興縣衙原班人馬,再次行動起來。
作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周進委託縣丞彭念,向土豆種植戶們傳授土豆儲藏保存之法。
一是利用現有地窖,地面洞口覆蓋碾盤之類的物品,打造一個封閉、不透氣的空間,從而減弱食物的呼吸作用,以此延長土豆的保存時間。
二是將土豆磨製成粉,放入乾燥的容器或布袋中,儲存於乾燥、陰涼、通風的地方,避免陽光直射或潮濕,這樣大致可以保存半年以上。土豆粉摻雜小麥粉之後,便可以製作成粉條,以供人們食用。
「就這些政策措施?」傅通判看著院外諸多農戶,心裏面只打鼓,他忍不住在周進耳旁小聲說道,「讓土豆儲藏時間變長,也算是一個妙招,但這些土豆卻仍舊在那裡,沒有得到市場消化,還是存在一個巨大隱患啊。」
「不礙事,能拖一天算一天,我們也盡力了。」周進滿不在乎地說道。
「咱們不是還有三萬兩銀子的經費麼?將這筆銀子拿出來,把這些農戶們手中的土豆買下,問題就迎刃而解,豈不是更好?」傅通判急切地說道。
他這次主動請纓,擔任工作組組長,是認定了周進有解決問題的本領,想著趁機平添一份功勞,說不定也能和老弟傅檢一樣,分得些好處費回家,可不是為了在這裡躺平摸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啊。
「您這就是開玩笑了。」周進皺著眉頭說道,「咱們總共才三萬兩銀子的本錢,按照二錢銀子一石土豆的價格,頂多才能買個十五萬石土豆。說起來似乎也不少,但在海量土豆面前,又不算什麼了。況且咱們是買誰的土豆為好呢?是先解決玉田縣的土豆滯銷問題,還是先解決香河縣的土豆滯銷問題?」
「那這如何是好?」傅通判有些慌神道。若是土豆滯銷問題不能化解,他這個專項工作組組長便需要擔責啊。
「這個辦法嘛,也不是沒有,就怕傅通判魄力不夠啊。」周進猶豫了半晌,有些為難地說道。
「你先說說看。」傅通判一聽說有戲,勁頭立馬就上來了。他甚至還故作威嚴,擺出了工作組組長的架勢,「只要有利於順天府境內的土豆滯銷問題,你有什麼意見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來,我作為工作組組長,你若是意見正確,我都必定全力支持,如果需要我出面溝通協調、磋商解決,我也絕不推辭,在所不惜。」
「這個鳥人,倒是打的一口好官腔。」周進心中暗罵道,臉上卻不顯露聲色道,「辦法是這樣的,咱們可以按照一石土豆二錢銀子的價格,把所有土豆都買下來,但咱們先不付銀子,而是給農戶們打一張白條,註明收購土豆數量、單價和總價即可。」
「你不付銀子,別人也肯賣?」傅通判疑惑道。
周進笑道,「也不是不付銀子,是先打一張白條,讓農戶們拿著這張白條,折抵本年度的夏秋兩稅。順天府衙將這些白條都收集起來後,經過我們工作組的核實,再按照統計好的數字,由工作組向順天府衙戶房支付銀兩即可,此乃債務置換之策。」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傅通判捻須微笑道,「先不管怎麼說,把這些農戶們遣散回家才是正事。白條可以抵扣夏秋兩稅,對於他們來說,也算是把土豆銷售出去了,自然沒有什麼不高興的。」
「可是萬一到時候,順天府衙戶房向工作組要求兌現白條,咱們又該怎麼辦?順天府衙戶房可不像這些農戶們好欺負,咱們要是拿不出銀子,他們可就要告到府尹大人面前去了。」傅通判追問道。
周進苦著臉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吧。」
傅通判一想也是,傳言說玉田縣發生騷亂,自玉田縣令以下,包括玉田縣丞,玉田縣典史,玉田縣主簿,全部戴罪入獄,朝廷已委派順天府治中趙光南,臨時兼任玉田縣令一職,在京營哨官石鋼的護衛下,趕赴當地救火,現在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若是聚集在紫檀堡一帶的土豆種植戶們也掀起騷亂,參與打砸搶燒活動,周進作為大興縣令,大概率討不到好,但他傅試自己,作為工作組組長,也必然難辭其咎,甚至罪責還在周進之上。
畢竟周進本來在大興縣幹得好好的,此處的土豆滯銷問題也解決得很徹底,農戶們都很滿意,周進是迫於順天府衙的壓力之下,被強行摁在了工作組副組長的位置上,即便工作沒做好,也情有可原。
可他傅試攤上這種事,怕是在上官面前,就不太好說話了啊,工作組組長的位置都是他傅試主動請纓戴在頭上的,一旦土豆滯銷問題得不到緩解,經濟問題激發民變,恐怕他傅試會第一個被朝廷丟出來祭旗。
這也是傅試甘心讓權,連那三萬兩銀子的本金,他也沒有插手的重要原因。他還是想著儘可能把這件事情辦好,至於撈好處分銀子,等大功告成了以後再說也不遲。
周進提出來的白條收購之策,聽起來很不錯,但傅試卻不敢自專,他帶著周進這廝,當即趕往順天府衙,向府尹王允大人請示。
眼看著土豆種植戶們的情緒就要失控,王允也沒有太多選擇。
他若是不同意工作組打白條,抵扣夏秋兩稅,農戶們便有可能發生騷亂。前面玉田縣那一次騷亂,尚可以把這口大黑鍋扣到玉田縣官員們頭上,可若是順天府境內再發生一起騷亂,他王允也難以自辯了啊。
「行,我便自作主張一次,同意你們倆的這次請求,先把這些農戶們遣散回家才是正事。但後續土豆銷售問題,你們也要抓緊,可不能讓土豆爛在那裡,到時候若是不能向順天府衙戶房兌現銀兩,我必然拿你們二人是問。」王允大人聲色俱厲地說道。
白條抵扣夏秋兩稅的具體細節,自有王允大人在順天府衙推動落實,傅試和周進二人,則開始在大興縣開展土豆收購工作。
聽說不能兌付現銀,只能打白條,農戶們不免有些猶豫,擔心到時候拿不到銀子,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好在工作組至少給了他們一個解決方案,眾人的情緒很快穩定下來。
第二天,順天府衙門又廣泛貼出告示,承認土豆白條可以折抵夏秋兩稅,甚至還可以相互轉讓時,農戶們便因此放了心。
很快,作為臨時糧倉的大興縣學,便被土豆給堆滿了。看著一座座小山一般的土豆堆放在那裡,傅試感覺內心沉甸甸的。
這要是賣不出去,收不回銀子,他這個工作組組長,怕是要被順天府衙抽筋扒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