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意外的是，第二日，余苑竟主動找上了門。
聽見春桃進來通報，說余姑娘想見她一面時，謝棠芝險些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片刻後回過神來，才又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余苑在宮女的帶領下走入殿內，手裡還端著一個食盒。
「快過來坐。」謝棠芝朝她招了招手。
余苑人稍顯得有些侷促，走到她身旁放下了手中的食盒。
「這是……我今早剛做的糕點。」
她把幾種樣式各不同的糕點拿出來，放到謝棠芝面前。
有些是昨日她已經嘗過了的，有些則是新的樣式。
謝棠芝有些意外，「余姑娘怎會忽然給我送糕點來了？」
「這也太費心了。」
桌上糕點都是熱騰騰的，加上數量不少，余苑怕是一早就起來忙活了。
「這陣子，我每日都會做些糕點給皇上送去。」余苑抿了抿唇，開聲解釋道。
「昨日在涼亭里，我看郡主似乎也挺喜歡的……便多做了些，順道送過來。」
「還望郡主不要嫌棄。」
「怎麼會嫌棄？」謝棠芝好笑，捏了一塊放入口中，點頭讚賞道。
「余姑娘手藝這麼好，做了糕點能想到我，是我的榮幸才對。」
余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幾塊糕點而已，郡主說得未免太誇張了。」
「不誇張，你的手藝，京中最好的糕點鋪子都比不上。」
謝棠芝認真道。
余苑臉上笑意擴大了幾分。
「這些糕點，都是我同母親學的。」
「母親尚未嫁給父親前，就在瀝州經營著一間糕點鋪子，後來與父親相識結親，才來到了京都。」
「可惜母親身子不好，我八歲時便過世了……」
不自覺地提起以往之事，余苑神情也黯淡了許多。
半響才反應過來什麼，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宮中許久沒人同我說話了，話多起來，提了些不該提的。」
這原本也並非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她才認識謝棠芝第一日，就說起這些過往惹人心煩，屬實不妥。
「沒關係。」謝棠芝搖搖頭，主動給她倒了杯茶。
「你若有什麼想宣洩的，只管同我說便是。」
「我只當是聽聽故事了。」
這小姑娘十二三歲的年紀，便只剩自己一人，如今還被送入宮中，當成了制衡小皇帝的棋子。
想來也是可憐。
余苑又笑了笑，只是這次的笑容中，莫名多了幾分苦澀。
她沉靜了半響，又重新說起話來，「我父親是個文人，當朝狀元，也是歷朝歷代中，罕見年輕的帝師……」
「可他太重情，母親離世後便一直鬱鬱寡歡，沒過幾年也跟著病逝了。」
只留下她一人孤零零的。
「我從小就像母親，喜歡在廚房折騰，做些糕點零嘴之類的，為此沒少被別家嘲笑，說我半點沒繼承爹爹的才學……」
余苑自嘲似的說著，本是想說些逗樂的話，然而說著說著，她自己的眼眶先紅了。
在宮中壓抑了太多日，無論在誰面前她都是謹小慎微，不敢表露出半點出格的情緒。
唯恐稍有不慎就會喪命。
到今日，積壓的情緒排山倒海般湧來，半點壓抑不住。
余苑低著頭，眼角淚珠大顆大顆滑落。
謝棠芝微抿唇，主動抬手抱了抱她，拍著小姑娘的脊背輕輕安撫。
她不知該說什麼來安慰。
又或者說，此時說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淺薄又無力。
過了半日，才開聲問，「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余苑渾身一僵，意外地抬起頭來看她。
「離開皇宮，離開京都，隨便去什麼地方……去你娘的故鄉，瀝州也行。」
謝棠芝怕她聽不明白似的，重複著道：「你想走嗎？」
過了半響，才見余苑重重點頭。
「……我想。」
她做夢都想。
住在這裡謹小慎微的每一日都讓她害怕，她甚至萌生過，早早了結了自己去陪爹娘的想法。
「我有辦法可以讓你走，但還是要你自己親自去做。」謝棠芝正色道。
說完，傾身靠近余苑，在小姑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你敢不敢？」
余苑愣愣的，半響才徹底消化了她的話，重重點頭，「我去！」
只要能離開皇宮，什麼她都願意去試試。
這日兩人說完話，余苑提著食盒起身，準備離開時忽然又轉頭面向謝棠芝。
「今日郡主大恩，小女此生不敢忘。」
「我沒做什麼。」謝棠芝勾唇。
「若此事能成，你謝也是該謝你自己。」
她不過說了幾句話，除此外，什麼也幫不了她。
當日離開後，余苑主動去見了小皇帝，表明自己太過思念亡故的爹娘，祈求小皇帝能放她出宮，前往母親的故鄉瀝州定居。
小皇帝感念她的心情，當即同意了，將她封為文樂公主，賜下瀝州作為封地，保她能在瀝州富足度過此生。
謝棠芝是第二日才聽到這個消息的，彼時余苑已經收拾好了行囊，準備啟程。
走前特地來找她道了別。
「恭喜你，得償所願了。」謝棠芝主動笑道。
小姑娘換了身淺綠的衣裙，分明模樣和先前沒有變化。
情緒卻顯而易見的開朗了許多。
「棠芝姐姐……」
余苑抿唇，忽然小聲喊了一句。
喊完不等回應，又飛快上前抱住她，「多謝你。」
謝棠芝拍了拍她的背，想了想，又道：「你等我一下。」
她轉身走入裡間，在梳妝檯前翻找片刻，拿了一支碧綠的玉簪出來，親手簪在余苑發間。
過後仔細端詳了下，滿意點點頭。
「很適合你。」
「這……」余苑有些錯愕地伸手想去摸。
還未碰到就被謝棠芝拉住了手。
謝棠芝笑道：「就當是臨別禮物。」
「這些是我早起做的糕點。」
余苑沒再拒絕，只將自己準備的「禮物」也交給了她。
她除了這身手藝，也屬實沒什麼能拿出手的。
恰好謝棠芝喜歡，今日便特地早起多做了些。
「我會吃完的。」謝棠芝收下食盒，朝她擺了擺手。
「去吧。」
余苑點點頭，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