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深夜,狼王帶領著三十多頭狼下了山,這也是小少年第一次來到山下人類的村莊。
他騎在狼王背上,身上穿著自製的羊皮小褂子,脖子裡掛著曬乾的蛇皮,赤著腳,一雙黑眸好奇又警惕地打量著這裡。
他輕輕撫摸身下狼王的毛髮,狼的報復心很重,但這次,它們沒有受傷太嚴重,本不必下山。
狼王是想將他送走。
狼群站在村口處,沒有進攻,後面的狼顯得焦躁,發出幾聲嚎叫,聽到動靜的村民跑出來,看到這副場景,差點嚇暈過去。
最後,是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老人走出來,後面跟著幾個年輕的漢子。
他們嘗試著和小少年交流,他很冷漠,也不開口說話,但顯然,他是能聽懂的,最後達成約定,人只在山腳那一片活動,不得去深山裡,狼也不會隨便下山,雙方相安無事。
說起來,一個村子上百戶人家,真要團結起來對付狼群,又哪裡對付不了!
但人比動物更趨利避害,誰都想活著。
更何況,支書收到消息,上頭馬上要發放救濟糧了,相比其他大隊虛報誇大糧食產量,壯勞力都餓死好些個,他們大隊幹部當初早早發現情況不對,交的任務糧少,情況好多了。
談完了,小少年便要走,老人慾言又止,他沒想到,山里居然有個孩子,還跟狼一起生活。
回到山裡,沒過幾日,狼王的伴侶即將生產,正當這時,一頭盤踞在另一座山頭的猛虎因為尋找食物進入了狼群的領地。
狼王前去迎敵,沒能回來,狼群也死傷慘重。
小少年和母狼前去尋找,只看到被啃咬得七零八碎的狼王屍體,還有它嘴裡死死咬著不放的半個虎頭。
母狼發出悲戚的哀嚎,小少年把狼王埋在自己的洞穴外面,這裡他不能住了。
失去狼王的狼群需要再次選出新的首領,而對於一頭懷孕的母狼是沒有任何的狼群願意接受它的。
小少年帶著母狼重新找了一處地方安頓,十幾天後,母狼產下一隻小狼崽子。
小狼崽非常可愛,叫起來嚶嚶唧唧,躲在小少年懷裡取暖,小少年給它用枯草做了個窩。
他每日出去打些野物,給母狼補充營養,看著小狼崽會睜眼,能跑能跳。
他不知道的是,在這段時間,山下一直有人想找他,因為要照顧小狼崽,他一整個冬天沒有出深山。
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小狼崽已經半歲大了,這一日,母狼咬死了一頭野豬,放在小少年的山洞口,然後轉身,它回頭看了一眼洞穴,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伴侶,它難以再回到狼群,但它的孩子要回去,它必須離開。
山林里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失去父母庇佑的小狼依舊很難存活,好在,還有小少年。
狼群對這頭孤零零的小狼崽不算太友善,尤其是新加入的狼,時不時要欺負它。
小狼崽很兇,對著陌生的狼嗷嗚嗷嗚叫,偏偏它還小,打不過人家,但它不認慫,腿上被抓傷了還要往前沖。
小少年及時趕過來救下它,抱著它回去,用草藥敷在它傷口上。
小狼崽伸著爪子不服氣,它還能打,又疼得嗷嗷嗷叫。
小少年戳它腦袋,這麼弱,連野豬都干不過,要不,給它起個名字吧!
他想到了小狼崽的父親,一身灰色毛髮,特別威武。
「那你就叫大灰吧!」他想不出別的好名字,只好把自己的名字給了小狼崽。
至於他自己,勉為其難叫老太太起的名吧,叫什麼來著?
等他再次下山,便看到等在山下的傅奶奶,以及那天站出來的老人。
老人姓李,據說是這個村莊的支書,他已經來到很多趟了,始終不見有人出來。
傅奶奶笑得慈愛:「小川,你想不想下山生活?」
他是人,終究不是狼,不能一直生活在山裡。
小少年明白她的意思,他又想起了陪伴他長大的狼王,半晌,終於點頭。
村里給他劃分了宅基地,就在傅奶奶家邊上,他就搭了個茅草屋。
村民們對他這個「狼孩」充滿好奇,他和小狼崽一樣,遭到了大部分人的排斥。
尤其是一些孩子們,孩子的惡意總是直白、毫不遮掩,他們把他搭的茅草房推倒,又打他。
村裡的幹部呵斥教訓過幾次,但他們很忙,這種孩子之間的矛盾,在大人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
小少年霍競川不怕他們,他們把他的房子推倒,他就扛上粗樹幹去撞他們家的泥坯房,他們打他,他就打回去,他一個人能打一群,把那群人打得一個個哭爹喊娘。
他那雙狹長嗜血的眸子告訴他們,他不怕死,也不怕打死人。
漸漸的,就沒人敢來招惹他了,有人崇拜他,更多人深深畏懼他。
他才十來歲,村里也沒給他安排太多的農活,他就每日往山里跑,偶爾會把小狼崽帶回家,大多數時候陪它在山裡打獵。
他也會跟著傅奶奶學識字,傅奶奶年輕時是大家閨秀,尤其擅長詩詞,教著教著總忍不住念兩句詩,小少年也學了一些,但他不明白這些有什麼用。
他在山裡發現了糧食的種子,一點點慢慢擴大種植範圍,就算不打野豬,他也不再愁餓肚子。
他還去了縣裡,發現了黑市,在黑市上,除了糧食,就屬肉最珍貴,他把打的野豬扛去賣,換來了一筆筆錢。
不是沒遇上想黑吃黑的,可他能打,而且每次都不走回村的道路,他從山的另一頭繞路,長久的野外生活,讓他的敏銳度極高,只要有人跟在他身後,都能被察覺,到後來,那些人找不到他住哪裡,還得求著他常常送野豬去賣。
村裡的生活很平靜,少年坐在自家門口,把曬乾的紅薯收起來,又準備去地里拔蘿蔔。
前面的小路上一陣喧囂,一頭牛從門前走過,背上騎著個穿深紅色衣服的女人,少年抬頭看,他知道,這是在結婚,牽著繩的男人笑得臉上開花。
特別傻。
傅奶奶端著碗花生過來,也看向那邊:「小川,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啊?」
「媳婦?」就像那個男人那樣?
少年搖頭:「不娶媳婦。」
聽說,娶了媳婦,就要和媳婦睡一個床,吃的也要分給媳婦,他想想都受不了。
他甚至無法想像幾年後他會被冠上某個女人的男人這樣的頭銜。
他屬於自己,永遠不會成為誰的誰。
他不喜歡和人親近,任何人,更不願意和一個女人分享自己的被窩。
狼的領地意識很強,他也是。
傅奶奶就笑:「這可由不得你!」人最不能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
少年眼裡閃過懾人的寒光,誰敢逼他,他就弄死誰!
他最近新學了句詩: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非常有道理。
傅奶奶把碗放下,幫他把紅薯撿起來,少年的五官逐漸張開了,眉眼越發銳利,只是眼底不見半分溫情。
不知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能讓這可憐的孩子暖起來。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小狼崽大灰長成了威風凜凜的大狼,成為狼群新的首領。
小少年霍競川也長成了高大的青年,沉默寡言。
他好似和村裡的青年沒什麼兩樣,上工幹活,下工回家。
仿佛已融入這個村莊,除了孤身一人,無牽無掛。
看中他力氣大、能幹,這兩年,也有人給他說親,介紹姑娘認識,他全部都拒絕了。
只有他清楚,他的心好像乾涸的河流,成家生子,這些所謂的歡喜,於他激不起任何波瀾。
而他不願意的事,沒人能勉強他。
……
金秋九月,又是一個豐收的季節,村子裡所有人都忙著秋收。
霍競川被安排挑玉米,將一筐筐的玉米挑回大隊倉庫。
傍晚,霞光漫天,他穿著一件破褂子走在鄉間小路上。
夕陽的餘暉灑向大地,將這座小村莊點綴得格外美麗。
霍競川無暇欣賞,這是最後一趟,他等會兒要去山裡,白天弄了個套子,看看有沒有套中兔子。
兩個裝滿玉米的籮筐輕飄飄晃悠,他大步流星走著,突然,一隻雞咯咯叫著朝他飛來,他身形快速閃過。
他想,或許,他應該套一隻小白兔,不知道肉質和灰兔子有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