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晚飯,王滿囤和幾個男人把霍競川要的豬肉送了過來,四百斤的豬肉堆成了一座小山。
陸西橙拿了她要的五十斤,不用霍競川送,知青點的姐妹們已經親自來接了。
「橙橙,哇,這裡是五十斤嗎?這麼多,哇,我要幸福死啦!」姜麗麗做誇張的捧心狀。
「姜姐姐,幸福死之前請先把分給我倆!」林舒端了個木盆來,「橙橙,霍同志家的盆要不要我給洗?」
「不用,放這兒吧,我們先回去。」四個人端著一木盆的豬肉回去,這些了,去到給其他人的,林圓林舒姜麗麗三人每人還能分到約六斤,完全能撐到秋收了。
大隊上一家十幾口人也未必能分到六斤肉的,三人心裡別提多滿意了,而且這肉都是五花肉,林圓感動到想哭:「橙橙,以後我早起幫你打豬草吧!」別的橙橙也不缺。
「對啊,我們輪著來幫你打豬草吧!」
陸西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可別,我爸爸要罵死我的,他現在啊,霍競川像親生兒子,我像兒媳婦。」陸西橙好淒涼!
「哈哈哈,那不是沒有婆媳矛盾了,不對,叫翁婿矛盾!」
姑娘們大笑,橙橙剛談對象時,她們還為她擔心過,怕她家裡不同意,沒想到霍同志表現那麼好,如果以後倆人能一起回城就更好了。
霍家,陸國平和陸東青面面相覷。
「競川,你剛才說什麼?」陸國平又問了一遍,懷疑耳朵出錯了。
「叔叔,我和橙橙商量過了,這些肉,您帶回去兩百斤,還有後院的羊和雞,您先別推辭,我和橙橙只有兩個人,就算做成鹹肉臘肉也吃不了那麼多,等到下半年,我肯定還會進山幾趟,橙橙愛吃個新鮮,別放壞了。」
「那你可以拿去……賣?」陸國平說道,二十斤還行,兩百斤實在太多了,他們家一年也吃不上兩百斤肉,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別說力氣大,打野豬簡單,這難道不是拿命在搏嗎?
「現在外面形勢很嚴峻,我不想冒險。」霍競川這個理由對於一個正經的城市幹部來說是非常有說服力的。
是啊,總不能為了點肉去冒險,而且這裡是小縣城,廠子之間都認識,賣了這家不賣那家不好。
「這樣吧,叔叔和你買下這些肉,按照市場價來,就當叔叔占便宜了,至於雞和羊,叔叔也收下,行嗎?」
這孩子太實誠了,如果不是碰上他們這樣的人家,不得被人欺負死啊!
陸東青從口袋掏出一百九十塊錢,直接塞了過去。
霍競川沉吟片刻,收下了,反正都是給妹妹的。
翌日,霍競川開拖拉機載著陸家父子去縣裡,他帶了幾斤肉送給秦廠長和機械廠教他學車的師傅。
車子剛開出村,就遇上走路去公社坐公交車的徐晉杭,拖拉機沒有停下,柴油的尾氣和揚起的灰塵噴了他滿臉。
徐晉杭呸呸呸幾聲,狼崽子泥腿子的罵聲不絕於耳。
他想坐牛車的,可牛也辛苦了一個春耕,老王頭打算讓它休息幾天,沒同意。
到了縣城,徐晉杭直奔郵局,撥通父親辦公室的電話,轉接再轉接後,父親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喂,哪位?」
「爸,是我,晉杭!」徐晉杭激動地說道,「爸,您最近很忙嗎,我好久沒收到您的信了。」
「晉杭?」徐躍華的聲音從公式化變得咬牙切齒,「你還有臉給我打電話!」
「爸,我……您怎麼了,為什麼這樣說?」徐晉杭莫名心慌,不會的,他爸遠在滬市,怎麼會知道他的事?
他強裝鎮定:「爸,我和您說,我在這邊,和幾個幹部的關係處得特別好,只是要經常請客吃飯,所以……」
話沒說完,就被對面打斷了:「和幹部關係好?我看你是和女知青關係好吧,好到都睡一張床上去了,還弄沒了一隻耳朵,呵,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還想把我蒙在鼓裡?」
「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徐躍華的話一字一句仿佛一柄重錘狠狠敲在徐晉杭的心頭。
他不顧不遠處還有郵局的工作人員,尖著嗓音大喊:「爸,你聽我解釋,我是被人陷害的,爸,是是是……是沈安寧,她設計我,還有狼崽子,他們狼狽為奸,爸!」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給你匯一分錢,你要是有能耐自己回城,我就還是你爸,沒能耐,你就在鄉下待一輩子吧!」說完,「啪」掛斷電話。
至於徐母說的兒媳婦是幹嘛的,徐躍華根本不關心,能讓女兒背上這樣的污點,家裡不可能如何有權有勢!
最重要的是,他的電話是政府電話,會被監聽,徐躍華必須和愚蠢又沒有前途的兒子撇清關係。
話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尖銳刺耳,像是鋸子在割木頭,「嘭」,隨著木頭落地,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斷開了。
徐晉杭癱坐在地,他的手抖啊抖啊,握不住手裡的話筒。
「同志,你注意點,話筒摔了要賠的,你打完沒啊,後面人排隊呢!」郵局工作人員不耐煩地道。
「沒……沒打完,我還要再打。」徐晉杭不甘心地爬起來,再次撥剛才的號碼,可是,等了幾分鐘,電話都沒人接,外面等著的人已經罵開了。
「幹啥呢,打完了趕緊走,耽誤事!」
「就是,是不是一隻耳朵不好使啊,長得還挺好的,真可惜。」
這樣噁心的嘲笑充斥在徐晉杭的心口,他想摔掉電話和人對罵,可他還有兩分理智,這電話機,他賠不起!
徐晉杭低著頭離開郵局,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知何去何從。
沒關係,他還有他媽,他媽不會不管他的。
徐晉杭這樣告訴自己,可實際上,他很清楚,他媽在家裡一點地位都沒有,就是個伺候人的保姆。
可不這樣想,他能怎麼辦呢?
……
霍競川到了縣裡被陸家父子帶著,認識了幾個廠子的領導,一聽說是女婿,都對他非常是客氣。
之前霍競川就跟這些廠子有接觸,但多數是後勤採購的崗位,一把手也就秦廠長那樣特別嘴饞的。
「我女兒女婿都在這邊,以後有什麼事你們幫著關照下,國平先謝謝啦!」
「陸工你太客氣,你才幫我們廠子解決了大難題,這都是應該的。」
陸國平還要借書和習題冊,這也好辦,廠子裡高中生肯定有,回家拿就好了,沒一會兒功夫,霍競川手上就捧了厚厚一疊,他壓力很大。
借完書出來,霍競川要去供銷社,和他們兵分兩路。
「我去通知你秦叔你們訂婚的事,省得他跑來找我哭。」
對,霍競川被提醒了,是不是也要通知楊繼忠,他要是哭,他會想打死他的。
他沒想到,楊繼忠會給他帶去一個大大的「驚喜」。
……
陸國平在鋼鐵廠秦廠長辦公室,秦廠長瞧著二郎腿笑得一臉得意:「怎麼,這是謝媒禮?」
桌上十斤豬肉,是送給他一個人的。
「是,謝謝你沒把我姑娘賣了!」還謝媒禮,怎麼想的,讓一個年輕小伙子照顧個小姑娘,但凡那男人心術不正一點,他非得找老秦拼命。
「那你今天來幹嘛,不在鄉下陪咱閨女?」秦廠長把桌上的豬肉藏進柜子里。
「借你的電話用用。」陸國平自來熟的拿起話筒,這邊安靜,不像郵局,有時候人多還要被催促。
「行,那我出去,你慢慢打。」
陸國平是打給陸老爺子的,老爺子的號碼是公務號碼,為了不影響工作,全家只有他、國安和陸奶奶知道。
雖然出來時基本確定了兩個孩子的事,但真的要訂婚了,還是要知會家裡一聲。
電話接通了。
「爸,您和媽身體還好嗎?」
電話那頭,老爺子聲如洪鐘:「好,你媽又養死了兩盆花,我啊,仍是咱家最強的,一人撂倒兩個沒問題。」只要陸國安不回來。
一旁,偷聽電話的陸東青笑出了聲,老爺子不高興了:「東青,你小子跟個白斬雞一樣,以後每天早上四點起來跟我鍛鍊身體。」
陸東青無語,他雖和軍人差得遠,但也和白斬雞沒什麼關係吧,要不要這麼貶低親孫子!
陸國平把兒子撥開:「爸,您現在還是咱家最厲害的,以後就不一定了。」
「哦,這話怎麼說的?」陸老爺子來了興趣。
「因為我給您找了個能對打的小女婿。」陸國平也學了秦廠長得意起來。
「仔細說說。」
陸國平便把所見所聞都講了:「比我們想像中好,好很多,和一般的鄉下漢子不一樣,橙橙這一回的眼光總算是對了。」
陸老爺子靜靜地聽,從陸國平的講訴中漸漸拼湊出那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特有的品質:堅韌。
陸老爺子因自身經歷的關係從不以出身來評價一個人。
懦弱,瞻前顧後,搖擺不定的男人出身再好也難成大器;
反之,性情剛毅,意志堅定,精神強大的人,哪怕一時落入泥潭,只要給他時間和機會,他總有爬起來的那一天。
同時,又因妻子的關係,陸老爺子很看重一個人的教養,這種教養不是指言行舉止是否粗魯,那是表像的東西,而是指待人接物時的分寸感。
聽得出來,那小子在大隊上年輕一輩中間名聲不錯,那麼不管他表面上看起來多麼冷漠,對待他們多麼嫌棄,至少,他很好地把握了那個度。否則,即便真的有利益誘惑,最多就是口頭感激,不能真正服人。
「你是怎麼想的?」陸老爺子問道。
「我打算先給孩子們定個婚,競川無父無母的,以後也能多幾個關心他的家人,您是沒看到小倆口的膩歪勁兒,」陸國平嘆了口氣,「您對媽好一點。」別給人比下去。
「你把電話給東青。」
陸東青接過話筒喊了聲爺爺。
「嗯,你對你未來妹夫怎麼看的?」
陸東青沉默片刻,才說道:「爺爺,我覺得慚愧,我,遠不如他,很佩服。」
易地而處,假使他是霍競川,很小的時候沒了父母,在山裡遊蕩,他現在會如何?
陸東青無法想像,或許早就是一堆白骨了,哪裡還有什麼前途和未來。
「嗯,你能認識到自己的缺點,欣賞別人的優點,這說明你還有很大進步空間,」對孫子,該打擊的時候打擊,該鼓勵的時候也要鼓勵,要不然會木掉的。
「回來跟爺爺一塊兒鍛鍊身體,進步從打敗妹夫開始。」
陸東青:還是別開始了,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妹夫可害死我了。
回去的車上,陸國平看著霍競川買的東西:「你買了水果糖?」
「嗯,給隊上的孩子分一分。」買的不多,每人兩顆夠孩子們高興很久,大人就沒有了,霍競川沒那麼大方。
「餅乾雞蛋糕是給橙橙買的?」霍競川看起來可不像愛吃這些東西的人。
「嗯,她容易餓,買來給她墊墊肚子。」霍競川的嘴角含著笑意。
陸國平父子還能說什麼,享福的是他們的女兒和妹妹,他們還能怪他亂花錢?
回到大隊,陸國平讓兩人先回去,他去大隊長和支書還有幾個幹部家請客。
現在提倡婚事一切從簡,訂婚更不用挑日子,就選在後天。
原本結婚是女方嫁進男方家,應該男方請客的,但霍競川家裡就他一個,總不能讓他去請,只能陸國平代勞。
老支書和大隊長剛從水稻和玉米田裡上來,今年氣候回暖快,水稻長勢不錯,只是化肥還沒有買到,他們坐在田埂上發愁。
永寧縣有兩家小化肥廠,是真的小,兩家加起來只有幾十個工人,因為人少,也沒從霍競川手上買過野豬。
大隊是有購買化肥的指標的,問題是要排隊,運氣不好的,糧食都收上來了,化肥還沒輪上。
就算有人脈也沒用,化肥不是玻璃磚頭,這是關係到一整年的口糧問題,產能就那麼些,不可能給人插隊的機會。
作為老農民,他們有經驗,單靠人畜糞尿、綠肥、河泥、塘泥等農家肥,糧食的產量不會高,必須和化肥混合著施用,才能更好地發揮肥效。
「要不我去問問?」陸國平笑著走過去,也一屁股坐下來,「不過是省城的化肥廠,可能需要大隊上自己過去拉,我能借個車隊,柴油錢得隊上出。」
「真的,陸工?沒問題沒問題!」王滿囤和老支書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相比糧食長得不好,那點錢真的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