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去省城

  到了縣裡,霍競川直接把車子停在楊繼忠家門口,等那小子醒了會推進去。

  這時候很少有人敢偷自行車的,每輛車都要在當地的派出所登記辦證上牌,如果有誰的自行車丟失了,也會被當成重大的盜竊事件,進行仔細的尋找和偵查。

  縣城的車站就一個,霍競川一路騎得快,現在才八點不到,兩人散步般走過去,又在車站等了半小時,才等到車子。

  上車出示了介紹信,買了車票,陸西橙找位置坐下,霍競川提著箱子和包跟在她後面,車上的人並不多,但僅有的個五六個乘客,把整個車廂都塞得滿滿的,陸西橙發現,她和霍競川居然是東西帶的最少的兩人。

  售票員扯著嗓門喊了幾聲,「去省城的車馬上要開了,還有沒有人啊」,遠處,又有幾個人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跑過來。

  售貨員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其中一人抱著只大公雞上車,雞咯咯噠叫著,霍競川身體挪了挪,擋住陸西橙的視線。

  「你,站起來,位置讓給我。」抱著大公雞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老婦在車內看了一圈,站在一個穿著藍色補丁棉衣的年輕姑娘身邊,不客氣地道。

  「為……為啥?」姑娘低垂著頭,說話聲音很小。

  「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我站著啊?」老婦一雙吊梢眼瞪得很大,一把將姑娘拉開,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年輕姑娘被扯得一個踉蹌,跪倒在地,正好跪在霍競川腳邊,她抬頭,看到霍競川英氣的五官,莫名紅了臉,爬起來站在他身邊。

  剛才的一幕,乘客包括售票員看在眼裡,誰也沒出聲,售票員是見怪不怪了,只要沒有打起來,她都不會管。

  至於乘客,如果這位姑娘堅持不讓,兩人爭吵起來,他們或許會管,但吵都沒吵呢,事情就結束了,管啥管啊,去省城的都是有要事的,誰都沒那心思盯著別人。

  車子開動,陸西橙剝了粒薄荷糖塞進嘴裡,也給了霍競川一顆。

  前頭的老婦聞到味道,扭頭看到他倆在吃東西,想開口要,但看看兩人的穿著,都是黑色棉衣,沒有補丁,靠窗的小姑娘漂亮的不得了,兩個麻花辮上扎著紅色的紗質蝴蝶結,她旁邊的男人臉色冷厲,打眼看去就不好惹,身前背著個包,還有軍用水壺,腳邊是一個成色很新的皮質手提箱。

  這倆小年輕,不像是沒身份的人,她不敢招惹。

  老婦欺軟怕硬慣了,也很有眼色,啥人好欺負,啥人不好欺負,她心裡門清。

  車子一路開著,陸西橙看著窗外的風景,其實也沒風景可以看,春耕尚未開始,到處都是灰撲撲一片。

  忽然,車子重重的一個顛簸,陸西橙被顛離了座位,霍競川眼疾手快地將手臂墊到她身後,身體前傾,護住她。

  而他護住陸西橙的同時,站在他旁邊的姑娘也朝他撲來,霍競川下意識地把背包往後一甩,砸到那女的臉上,女人被砸地朝後倒去,又摔到了地上。

  女人不敢置信地抬頭,怎麼有這樣粗魯、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

  粗魯的男人背對著她,連個眼風也沒有掃過來。

  老婦發出一聲嗤笑,抱緊了手裡的大公雞,小聲呸了一聲:「狐狸精!」

  這女人就是故意往那兒撲的,打量誰沒瞧見吶,柔柔弱弱的,壞心思不少。

  「怎麼了?」陸西橙聽到此起彼伏的笑聲,揉了揉撞到霍競川手臂的額頭,探出腦袋去看,見地上坐著個女人,眼神幽怨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不相干的人,」霍競川把她的腦袋扭回去,「坐好,這段路陡,不要吃東西。」

  「哦。」陸西橙也對剛才的突發狀況心有餘悸,這車沒有安全帶,她這小身板,一不小心就會被顛飛出去。

  這下更沒人去幫坐在地上的人了,女人對女人的心思很敏感,對於這樣上趕著的人,都是挺看不起的。

  有一兩個懷有惻隱之心的男人,也是大包小包的行李,騰不出手去。

  車上還有其他空著的座位,女人爬起來,再次朝霍競川看了一眼,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尋了個空位走過去。

  這時候的公交車不像後世有專門停靠的站點,這會兒是路上有人招手就停,只要車子塞得下,所以,漸漸地,車上的人越來越多。

  陸西橙並沒有暈車的毛病,經過了最陡的路段後,她又往嘴裡塞了顆薄荷糖,有霍競川在身邊,她無需擔心行李被偷,無需擔心會有人來搶她的座位,一路上心情都很放鬆。

  霍競川拿著楊繼忠帶給他的省城地圖在研究,他雖然去過省城,但只到過醫院附近,省城比縣城大的多,他必須規劃好路線和行程。

  「你會走了嗎?」陸西橙問道,她也能認地圖,只是地圖和實際路線對她來說完全是兩碼事,哪怕把地圖背出來,該迷路還是迷路。

  「應該沒問題,」霍競川收起地圖,開玩笑道,「放心,不會把你丟了的。」

  「丟了我你就自己回去吧。」陸西橙從他身前的包里掏出餅乾來吃,「你說,我要是丟了,會不會有人把我撿回去呀?」

  「不會。」霍競川也吃了一口餅乾,把水壺擰乾遞給她。

  「為什麼,我不值得撿嗎?」她這麼美麗可愛,肯定有人想撿的。

  「因為我不會弄丟你!」他怎麼可能把她弄丟!

  陸西橙輕輕在他腳上踩了一下,算他會說話。

  三個多小時後,在一個老大爺抱著的大鵝快和老婦抱著的大公雞打起來的時候,路上的行人終於多了起來。

  車上的人激動起來,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進城,難免緊張,又怕東西丟了,都站了起來,售票員喊了幾次坐下也無濟於事。

  霍競川也站了起來,手臂搭在陸西橙座椅靠背上,怕她被人碰到或者東西砸到。

  「春城汽車站到了,所有的人準備下車!」售票員又開始扯著嗓門喊,「行李檢查好,不要有落下的,丟了我們不負責。」

  隨著車子越開越慢,車上的人,除了陸西橙,全部都站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往門口擠,好像晚下車一步就要被載去賣掉似的。

  「等人都下去了我們再走。」陸西橙對霍競川說道,「不差這點時間。」

  「嗯。」霍競川把皮革箱子拎在手中,高大身軀牢牢守著這方寸之地。

  先前摔倒的女人本來都打算下車了,這時看到了霍競川手裡的箱子,眼睛又亮了亮,這個樣式的皮箱她在百貨商店見過,要三十多塊錢和好幾張工業券,而且只陳列了一隻,說是滬市那邊的貨,她買不起,但跑過去看了好幾次。

  皮箱這種東西不如自行車和手錶等四大件有用,更加不是必需品,但女人知道,能買得起皮箱的,必然買得起四大件。

  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踉蹌著上前兩步,開口:「同志,你是第一次來省城嗎,你要去哪裡?我是省城人,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給你當嚮導。」

  男人沒說話,里側卻傳到一道嬌蠻的女聲:「我介意。」

  「我介意我對象和別的女同志說話。」聲音婉轉悅耳又傲慢。

  言下之意,不需要她當嚮導。

  女人早知道男人身邊坐著別的女人,但她沒放在心上,男人嘛,誰不是吃著碗裡瞧著鍋里的?

  可她沒想到,會有女的這么正大光明地說介意,這么小氣?

  她遇到的那些個男人,即便有對象的,她找男人幫點小忙,對象也不會說啥,畢竟,要表現出善良大度的形象,就不好斤斤計較的。

  擠在門邊的人同時笑出來,雖然坐在裡頭看不見長相的姑娘說話挺不講理的,但也是這女的自己找不自在,人家小兩口好端端的,要你瞎好心!

  咱們這裡這麼多人都是第一次來省城,你那麼熱心,咋不幫著給咱們做嚮導呢?

  陸西橙朝霍競川露出個回家再找你算帳的表情,霍競川無奈苦笑,要不是怕穿得太差給她丟臉,他真想換回自己的乞丐服。

  等到下了車,走進車站,心情不爽的人就變了他,陸西橙饒有興致地左看看右瞧瞧,對什麼都很好奇。

  她剛下鄉時來過這裡,不過那時心中很是忐忑和茫然,也沒注意周圍的景物,這算是她第一次逛。

  汽車站不小,春城作為六七十年代著名的工業基地和華國最早的汽車工業基地,經濟在全國是領先的,每年有大量的人流往返於汽車站和火車站之間。

  陸西橙穿梭在人群中,臉上笑盈盈的,幾乎每個經過的人,不論男女,都要看她幾眼。

  陸西橙的容貌即便在美人遍地的後世依然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何況是在普遍營養不良,沒有化妝品的現在。

  若說要有什麼不用,就是她現在的臉比後世時稚嫩了些,長身體的年紀,嬰兒肥明晃晃掛在臉頰上,淡化了桃花眼的嫵媚,平添幾分嬌憨。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漂亮的姑娘身邊寸步不離地跟著個凶神惡煞的青年,讓男人們心蠢蠢欲動,動作不敢造次。

  霍競川眼神猶如利刃,逼視著一個個朝她投來覬覦目光的賊人。

  「我們是先去招待所嗎?」走出車站,陸西橙看著面前筆直的馬路問,她不認路,就跟著他走。

  「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霍競川看向她時,眼神又變得柔和,「車站對面有個國營飯店。」

  不遠處,兩個震驚於陸西橙美貌的男人正驚愕地瞪著霍競川,這小子真他媽是個兩面派啊,有兩幅面孔的,剛才他們只是想多看人家姑娘幾眼,他那眼神,恨不得將他們扒皮抽骨,換臉這麼快的?

  「我不餓,我們先去招待所吧,我想洗一洗。」坐了半上午汽車,陸西橙覺得自己身上沾染上了各種怪味。

  春城和滬市一樣,街上的交通工具除了公共汽車,還有有軌電車,霍競川準確地找到了要坐的車子,帶著陸西橙上了車。

  不同於滬市半開放式的電車,這裡因為冬天漫長而寒冷,所以電車是有門的,上了車後開了十幾分鐘,他們就下了,來到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層小樓。

  省公安廳招待所。

  「這就是楊繼忠安排的招待所嗎,還挺氣派的。」陸西橙仰頭看著這座獨棟小樓,滿意地點點頭。

  這個年代,很多機關,企事業單位都有自己的招待所,便於本系統內職工出差、辦事等,在陌生的城市裡,有個落腳、吃飯的地兒。

  走進招待所,前台的服務員正坐在凳子上織毛衣,看到他們,放下手上的毛線站起身,他們這個招待所不接待外人,過來的不是公安廳和所屬公安局派出所來出差的同事,就是同事家屬或者朋友,所以服務員的態度比外面的國營招待所好上很多。

  「同志,請出示下介紹信。」

  霍競川把兩張介紹信遞上去,服務員拿起一看,臉上的表情更加熱情了幾分:「霍同志,陸同志,是你們呀,楊廳打過招呼了,我特地留了最好的兩個房間。」

  說著從一旁的抽屜里取出鑰匙遞給他們。

  「多少錢一晚?」霍競川接過鑰匙遞給陸西橙,然後打開錢包。

  「三塊錢一晚,房間裡有淋浴室,如果想泡澡的話,二樓有公共澡堂,是免費的。」說完有些緊張地看向二人。

  廳長沒有說收不收房費,三塊錢一晚是很貴的價格,如果不收,她自己是捨不得墊的。

  他們招待所還有更便宜的房間,一個房間裡六張床的,每張床只需要五毛錢的床位費,也有一塊錢一晚的雙人房等。

  她又看了眼男人手腕上的手錶和手裡提著的皮革箱子,再看看姑娘身上厚毛呢料子的外套,他們應該付得起錢吧。

  霍競川取出兩張大團結遞過去:「先付兩晚的房錢。」

  「好的。」服務員麻利地找回八塊零錢,準備帶他們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