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西橙在前台大廳里轉了一圈,發現沿著過道往東有個房間,上面的牌子寫著「飯廳」,便問服務員:「同志,你們這裡還提供飯食?」
「提供的,我們這裡三餐都有,不過晚飯只到六點,六點以後我們就關門了。」
順著樓梯一路往上走,因為有時候要接待領導幹部,所以招待所打掃得很乾淨,牆壁是新抹的白灰,走過二樓,三樓明顯房間數量少了,他們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相隔的兩間。
「那你們休息吧,我先下去了,有事叫我。」服務員笑著說完,便轉身離去。
陸西橙有些侷促地站在房間門口,她挺不習慣住陌生的房間的,尤其是陌生人住過的。
「走吧,我陪你進去。」霍競川牽起她的手,鑰匙打開其中一扇房門,房間裡一張一米五的床,床邊一張寫字檯,寫字檯上有一盞檯燈,床對面一張茶几和兩張木質沙發,還有一個小衣櫃。
這年代已經確實是很好的房間配置了,霍競川把箱子放下,四處檢查了下,淋浴室他沒管,陸西橙肯定不會在這裡洗澡,他主要檢查窗戶和門鎖有沒有壞。
「我想把床單和被子換了。」陸西橙站在床邊,瞅著白色的被子,她想蓋自己的。
「好,我幫你鋪床單。」
兩人一起動手換了床單,霍競川讓陸西橙先洗澡,他在外面守著:「洗完趕緊出來休息會兒。」
「你也回去洗洗吧,這裡挺安全的。」公安廳的招待所,不會有壞人過來。
「你先洗。」霍競川卻堅持,他擔心的不是壞人,而是稽查隊。
稽查隊會頻繁在各個招待所檢查,檢查未婚男女有沒有同住一間的,檢查有沒有隨手攜帶很多物品的,就連多帶兩籃子雞蛋,都會被他們嚴密盤查。
雖然公安廳招待所會相對來得少一些,但以防萬一,霍競川不放心,如果他們來的時候發現裡面沒人,他在,至少能周旋一會兒。
於是,陸西橙先進別墅洗了個熱水澡,等她出來後,霍競川才回屋洗。
陸西橙去樓下和前台的服務員聊天,送了她幾顆奶糖,服務員便讓廚房的師傅給她煮了兩大碗的水餃。
「去年豬瘟,今年豬肉很難弄,我們招待所也不是每天都有水餃供應的,今天就這些了,都給你吧!」
「現在豬肉還很少嗎?」陸西橙坐在前台的桌子邊吃著水餃,去年的豬瘟她是知道的,縣城好多廠子沒肉吃,求著霍競川要野豬肉。
「對呀,」服務員給陸西橙倒了一點點醬油和醋,「今年的小豬才剛開始養呢,要正常供應,起碼得等到年底。」她也是因為這個工作崗位的關係才能一個月吃上一兩次肉,一些廠里的工人都好幾個月沒肉吃了。
「不過我們現在魚很多,陸同志,你要是喜歡吃魚,我晚上讓師傅給你做。」說著,剝了顆奶糖,招待所服務員的工作很簡單,工資待遇也還不錯,她每個月都有糖票,不過只捨得買水果糖和白糖,奶糖也就過年買一點。
這麼大顆,奶香味十足,奶糖就是比水果糖好吃。
「好呀!」陸西橙一個餃子吃完,想起什麼,把碗裡的餃子撈了好幾個放進另一個碗裡,自己碗裡只剩半碗了,才繼續吃起來。
服務員姓沈,陸西橙喊她沈姐,沈姐看著這一幕,不禁有些替這小姑娘擔憂起來,她勸著道:「陸同志,男人不能太慣著了,你每次都這樣把好吃的讓給他,男人會越來越得寸進尺的,你們還沒有結婚,你要對自己好一點。」
陸西橙靦腆地笑笑:「沈姐,是我吃不完才給他的。」一大碗餃子,至少有二十多個,夠她吃兩頓的。
「瞎說,哪有吃不完的。」沈姐完全不信,只有不夠吃的,從來沒聽說誰嫌多的。
兩人說著話,霍競川從樓上下來,他顯然從頭到腳都洗了一遍,頭髮還濕漉漉滴著水,見陸西橙坐在大廳悠哉悠哉吃著東西,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
「你先去把頭髮擦一擦,別感冒了。」陸西橙朝他喊了一句,霍競川又轉頭回去了。
「看吧,看吧,這麼關心人家。」沈姐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搪瓷杯,打開,裡面是幾個小麻花,她倒出一個給陸西橙,「給你,多吃點。」
陸西橙摸摸自己的小臉,她臉不說肉嘟嘟,但絕對是膠原蛋白滿滿的,怎麼誰都認為她吃不飽呢?
霍競川擦乾了頭髮重新下樓,坐到陸西橙身邊飛快地吃餃子,陸西橙吃一個,他能吃完五六個,最後兩個人同時吃完碗裡的餃子,沈姐嘆了口氣,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有點不想生兒子了呢!
吃飽了肚子,陸西橙的眼皮開始打架,她今天五點不到起來的,中途坐車也沒睡覺,這會兒正好是午睡的點。
霍競川問沈姐借了個熱水壺,廚房後院燒鍋爐供暖的,招待所熱水充足,他灌了熱水,帶著陸西橙回房間,沈姐不放心地在後面叮囑了一句:「男女要分開睡啊!」
陸知青看著太好欺負了。
霍競川來到陸西橙房間,熱水壺放到地上,從箱子裡拿出那隻黑白色的大熊貓塞到小姑娘懷裡:「抱著它睡?」
陸西橙手指戳了戳熊貓圓滾滾的腦袋,委委屈屈地點頭,霍競川蹲下身,抱了抱她,又馬上放開:「乖,這是在外面,等回去了,你想怎麼睡,我都陪著你。」
陸西橙的臉霎時紅了,這話怎麼說得好像她很想和他一起睡的樣子呢,她才沒有!
「你快出去吧,別被人看見給你抓起來。」陸西橙推了他一把,順便把床頭柜上自己的水壺給他,「你倒壺水,把我的箱子一起帶過去。」
她有別墅,牙膏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直接從裡面拿,他卻要自己準備,其實招待所也有,可這些不像是後世一次性的,陸西橙不想讓他用別人用剩下的東西。
霍競川出去,關門的時候又回頭說了句:「不要一個人出門,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叫我。」
小姑娘就是個撒手沒,錯眼不見,她就跑沒影了,霍競川很不放心。
聽著窗外傳來的自行車鈴鐺聲,陸西橙落枕熟睡。
霍競川卻不敢像她這樣酣然入夢,好在,他只要稍作休息,精神便能馬上恢復,而且坐車也沒有上工累,如果不是為了讓陸西橙休息,他根本不需要午睡。
算準時間,過了一個半小時,霍競川敲響了隔壁的房門:「橙橙,起床了。」
沒動靜,他又連續敲了十幾下,終於傳來小姑娘嬌氣的回應:「來啦來啦!」
隨即,門從裡面被打開,小姑娘穿著斑點狗睡衣,懷裡抱著只大熊貓,頭髮睡得亂糟糟的,霍競川忍著笑揉了揉她的發頂:「快點去洗漱下,我帶你出去。」
「好!」她轉身回屋,霍競川掩上門,站在門口等待。
陸西橙穿戴好,兩人一起下樓,沈姐還坐在前台織毛衣,看到他們,笑著打招呼:「出去啊,晚上回來吃不,回來的話要早點。」
「回來的,沈姐,幫我們留點兒魚。」陸西橙語氣歡快。
「好,魚不要票,我給你們多留點。」
走出招待所,霍競川自覺地走到路外側,和陸西橙離了一米的距離,兩人相視一笑。
陸西橙看著街上的行人,相比前進大隊,這些人的穿著明顯好了很多,雖然都有打補丁,但極少有補丁摞補丁的,自行車也比縣城大街上更多,生活在省城的人民,顯然比下面縣市區更加富裕。
不過,服裝的顏色依舊是熟悉的工農藍黃,連白色也少見,所以,圍著大紅色圍巾的陸西橙理所當然成了街上最靚的仔。
「我們先去照相館嗎?」陸西橙問霍競川,他心心念念想拍照,她可記著呢。
「嗯,附近有一家,要不要坐車?」霍競川看著騎車經過的人,如果可以,他很想借一輛自行車來,他覺得借不是問題,只是他至今未看到有男人帶女人騎車的,恐怕是不允許。
「我們走路去吧!」陸西橙出來時換了雙舒適的平底小皮鞋,她想走一走。
「好。」霍競川配合她的步伐,走得很慢,一路上,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交談,只不斷地看著兩邊的街景,一個是只來過一次省城的鄉下漢子,一個是見過無數繁華的新世紀少女,他們對這個城市報以同樣的好奇心。
不同於後世川流不息的車輛,此時路上的汽車極少,有也只是公共汽車和電車,小轎車只限於公務用車,私人不可能擁有。
馬路上沒有人行道和機動車道分界線,一輛老電車迎面駛來,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綠白車身頭頂「辮子」,車上的人帶著朝氣蓬勃的笑容,是屬於這個年代獨特的精神面貌。
路上經過一家副食品商店,裡面人頭攢動,他們駐足看了會兒,又向前走去。
又經過了一家理髮店,陸西橙看著走進店裡的兩個男人,問霍競川:「你要不要也去理個髮?」她畢竟是業餘的嘛,不及人家老師傅。
「不用,」霍競川也循著她的視線看向理髮店,「我有專門的理髮師傅。」
「不准叫我理髮師傅,難聽死了。」陸西橙抬頭看向男人的頭髮,「那等回家了我再幫你理一理。」
男人還是頭髮短一點清爽,尤其接下去又要開春幹活,霍競川勞動量大,每天都要洗頭,剪短了方便。
一路說著話,又有新鮮事物可以觀賞,陸西橙走路並不累,走到照相館時,她還有些意猶未盡,難怪人家說談戀愛時,可以傻乎乎從城市這端走到城市那端,漫無目的,原來真是這樣。
照相館是兩個小門面合起來的店,老舊的玻璃櫥窗上面是照相、沖洗、放大幾個大字,櫥窗地上鋪著塊褪了色的紅布,牆壁上擺著七八張照片,最中間是主席頭像。
推門進去,一個木頭櫃檯,柜上後的牆上貼著張紙,寫著不准奇裝異服,不准濃妝艷抹,不准燙頭髮,霍競川喊了一聲,從裡面走出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是要照相嗎?」
看到面前走進來的一對年輕人,中間男人眼前一亮,心裡喝了聲彩,好一對璧人!
男人高大英俊,姑娘明艷嬌俏,他照相二十多年,頭一回見到模樣這麼般配的年輕人。
「是結婚要拍照?」想也不想的,照相師傅便問道,雖然面前兩人相隔一米有餘,舉止並不親密,也不像其他要結婚的男女害羞扭捏,但他們對視流露出的情誼是遮不住的,任誰都不會懷疑,這是一對戀人。
霍競川面色鎮定,聲音沉穩:「不是,單人拍兩張張,再拍張合照。」
他在外人面前永遠是四平八穩的樣子,只有最熟悉他的陸西橙注意到了他耳後隱隱發紅的皮膚,悄悄瞪了他一眼,大狼狗瞎臉紅什麼!
她不知道,她雙頰也泛起了淡淡的桃花粉,連小巧的耳垂都紅了。
霍競川心中激盪,為照相師傅問出的話,如果這真是來拍結婚照的該多好!
「哦,好的,那你們進來坐會兒,我調下相機。」照相師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進去了裡面的房間。
霍競川和陸西橙就坐在靠牆邊的一張長木椅上,一人坐一端,中間能再做兩個人。
「橙橙?」霍競川忽地開口。
「幹嘛?」陸西橙玩自己的手指。
「我……結婚時,我們再照幾張新的。」霍競川緩緩抬頭,少女側臉線條優美,明媚動人,他給不了她盛大的婚禮,但,別的城裡姑娘有的,他也會為她做到。
「嗯。」陸西橙小幅度地點點頭,臉更紅了。
照相師傅擺弄好了機器,出去喊他們,剛還說不害羞呢,咋一下姑娘臉紅成這樣了?
陸西橙拍拍自己的臉頰,呼出口氣,就是,怎麼回事嘛,她平時臉皮可厚的,都怪霍競川,他先臉紅,帶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