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拖了張椅子坐下,對宋老太道:「宋氏,村學這兩本書本縣有用,就先帶回去了。☺🐯 ➅9ร𝐇𝕌𝕩.C𝓸м 💲🐉」
宋老太沒有理會縣令語氣中的隨意,她早已不在乎這些了。
早在她說出自己被宋家養大時,縣令不再理會她,宋老太就已經敏感地察覺了縣令的心思。
大家大戶出生的人,是最見不得民間土老財們的一些惡習的。
譬如:童養媳。
宋老太雖然沒有對縣令抱有期望,可也不能讓他存有偏見。
她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讓康兒被誤解。
「能得大人青眼,康兒若在,也定然是欣喜的。民婦之前有譽抄過,這兩本書大人拿去便是。」
「你譽抄過?」
「這麼說,你還念過書?」
宋老太的話讓縣令重新正色起來。
「爹娘視民婦為親生,從小就在村學裡待著,跟著學過一些。」
看來她不是童養媳!哪個童養媳還管念書的。
縣令的態度,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他坐正身子,開始像聊家常一般跟宋老太攀談。
「本縣看了村學這兩本書,就知宋康學問紮實。
宋康既能中解元,更見他學問深厚。
本縣記得他十六歲便考中了秀才。
緣何今年才參加秋闈?」
「回大人話,犬子十九歲時,也就是弘景二年是有參加過秋闈,不過落榜了。
弘景五年那年的秋闈,犬子聽從了恩師的勸諫,準備再讀三年。
三年後,犬子正欲去秋闈,奈何,那年恩師因病陡然逝世。
恩師於犬子而言,如師如父,出於孝道,犬子守孝三年,這才拖至今年。」
有才華,有孝心,還出在他青陽縣,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縣令心裡對肇事者的怨懟又多了一層。
他們這是單單毀掉了宋康嗎?
這是在阻止他鄭遠安重返京都!
陶蓊這個禍亂朝綱的狗東西!!
縣令越想越氣,他站起來,背著手走到宋老太面前一步的地方站定。
「外面都傳言宋康是因科考無望撞馬車自殺的,宋氏,對於這個說法你有什麼要說?」
縣令背著的手輕輕捻了捻手上書本,盯著宋老太,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沒有等來預想之中的歇斯底里,宋老太一派冷靜地道:「大人今天送來了康兒高中的消息,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宋氏,宋康之死究竟怎麼一回事?」
縣令有些急切地追問道。
縣令現在寧願宋老太是一個文墨不通的童養媳,面前的宋老太太冷靜了。
他已經預感到,今天和宋老太的談話,是沒有辦法達到既定的目的了。
「犬子外出,突然遇到了一輛失控疾馳的馬車,不幸被撞倒,因傷勢過重當場沒了。」
宋老太說著,內心卻如刀子凌遲般疼痛,臉上不免帶了出來。
「宋氏,你不用顧忌,有何冤屈,盡可陳情於本官,本官定當竭盡所能為你討個公道。」
察覺到宋老太情緒的波動,縣令馬上保證道。
「民婦謝大人垂憐!
撞人的馬夫已經入獄,主家也在知府的見證下,賠償了二十貫錢。
以後的日子,老婆子只想好好把犬子留下的一雙兒女撫養長大。
其餘,別無他求。」
「你不信本官?」
宋老太抬出了知府,縣令哪裡能聽不懂話里的潛台詞。
「哪怕是天潢貴胄,身為父母官,本官也是要為治下百姓搏上一搏的。」
「民婦不敢!」
宋老太嘴上說著不敢,態度卻不卑不亢。
「好好好!」
縣令都快要氣笑了。
「宋氏,你要知道,錯過了本官這次的機會,你再想陳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難道你的兒子,我青陽縣的解元老爺,就只值二十貫?」
宋老太還是無動於衷。
「你可知道,撞你兒子的馬車事主是誰?」
宋老太低著頭眼神閃爍,再抬頭已是一片茫然。
「民婦在知府衙門見過,是兩位富貴人家的公子,一位姓常,一位姓向。」
宋老太又一次提到了知府,縣令突然抓住了重點。
知府既然知道此事,萬萬不可能眼看著宋康中舉的,更不可能還是中了解元。
看來此事另有蹊蹺……
縣令暫時壓下不提,問宋老太道:「那你可知兩人身份?」
宋老太自嘲地一笑。
「大人真是高看民婦了,民婦自小就在土裡刨食的人,因為康兒的事才去過一次府城。
也是頭回見到如此富貴的公子,都不敢細看,怎會知曉那許多事。」
「是嗎?」
縣令看著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的婦人,他又一次的疑惑了。
除了這身打扮,這談吐,這氣量,哪裡像一個尋常的鄉下婦人?
宋老太低著頭,想著那個熟悉而又年輕的臉龐。
「大嬸,這是我的家傳玄玉,日後你若有難,可持此玉到京城護國公府找我,能力範圍內,無有不應!」
說話也如此堅毅,可真像他啊!
「是。」
宋老太毫無波瀾地回復縣令道。
縣令沒有放過宋老太各種細微的反應,可是她還是毫無破綻。
這要麼是習慣隱藏的高手,要麼就是確如其事。
比起後者,縣令直覺更願意相信是前者。
只可惜,牛不喝水,強按下去也沒用。人不開口,你說再多也枉然。
縣令不再跟宋老太繞圈子。
「姓向的公子,是當朝護國公最出息的孫子,向恆信,排行第三。
姓常的公子,是當權宦官馮蓊的侄孫常子聰,人稱常五爺。」
「護國公向常勝和馮蓊都是跟著先帝的開國功臣,一武一文。
而馮蓊會入宮為宦官,全拜護國公一腳踢斷馮蓊的子孫根。這是世仇!」
「所以……」
縣令停頓了一會才又總結道。
「宋康,也許只是他們互相別苗頭的犧牲品……」
宋老太沉默了一會,她去府城那天就知道這些了。
但凡歇在一處,總有人談論此事。
金尊玉貴的兩位公子,因為世仇引起的糾紛。
而她的康兒,只是個不幸的書生。
她恨嗎?
怎麼可能不恨!
殺子之仇,就是親手把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畜牲亂刀砍死也難以泄憤!
而現實卻是,以她之力,她都無法靠近這些人。
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的弱小無力。
宋老太雙手握成拳,指甲死死地掐著掌心,只有這樣,她才能保證自己不會情緒失控。
宋老太緩緩抬起頭,注視著縣令輕聲而鏗鏘地問道:「大人說這麼多,民婦若上告,大人能讓罪魁禍首給我兒抵命嗎?」
縣令瞳孔微縮。
「宋氏,休要胡說!」
「宋康之事若本官上報,自有三司查證,聖上裁決。」縣令往北方拱手。
「你張口就是抵命,置我晉國律法於何地?」
「那民婦便無情可陳。」
宋老太依舊淡淡的。
「你!」
縣令被宋老太的態度激怒,右手點著宋老太。
話在嘴邊滾了幾遍,念及她老年喪子的悲痛,終究一拂袖吞了回去。
「我要見大人!放我進去!放我進去!」
「圓圓聽話。跟娘回去!」
一陣嘈雜聲傳來,縣令一腔得憋悶正無處發泄,不耐煩地吩咐門口的衙役,「去看看,外面何事如此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