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城門樓上,謝惜音迎風而立。
這裡是進出京城的唯一要塞,往下鳥瞰,人流絡繹不絕。
謝惜音垂下眼眸,死在亂箭之下的痛,隔世難忘。
正當謝惜音沉溺在回憶之時,不遠處傳來了秦氏的呼聲。
「你個敗家子,大張旗鼓地將這些聘禮搬來倒去,還嫌不夠樹大招風嗎?!」
想必是冬兒回府鬧出動靜,將秦氏也招來了。
也好,來的正是時候。
謝惜音左耳進右耳出地聽她數落,一邊悠然地等著秦氏到來。
率先出現在謝惜音眼帘的,是那一個個沉重的朱漆抬盒,旋即是押運的冬兒,跟在末端的,便是在老嬤嬤攙扶下,氣喘吁吁的秦氏。
她被謝惜音氣得不輕,找太醫開了貼方子,剛服下藥,就聽說冬兒支使府中侍衛,把聘禮搬出了府門。
她只能急哄哄地追到了城門樓下。
秦氏猜不到謝惜音又要鬧出什麼么蛾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
死丫頭到底想幹什麼!
秦氏勾著腰,喘出一口氣,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謝惜音背靠著牆,淺淺笑道:「母親不在府中好生休養,著急趕來,是嫌受的氣不夠多麼?」
秦氏瞧著她笑臉盈盈,心中怒火燃燒。
死丫頭不服管,看樣子,她不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儀,是壓不住了!
她掐著腰,挺起胸膛:「好啊,好,謝惜音!你如此不懂禮數,忤逆不孝,來人,把她給我抓回去,家法伺候!」
「忤逆不孝?」瞧著侍衛向自己走來,謝惜音譏笑道:「您那好女兒豈不是離經叛道,應當逐出府門啊?」
秦氏怔住:「什麼意思?」
謝惜音將背影留給秦氏,面向城樓下,扯著嗓子喊道:「諸位京都百姓,我乃天兆侯府長女謝惜音,今日,煩請各位做個見證,我與岳陽將軍府少公子——裴鈺,婚事作罷!」
她喊得嗓子眼發疼,城樓下,眾人駐足抬頭望去。
謝惜音取出裱金的婚書——
當著百姓的面,當著秦氏的面,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洋洋灑灑的紙屑揚起,若仙女散花。
秦氏驚愕萬分,謝惜音能傍上將軍府,應該求之不得才對。
她是瘋了,還是傻了?
謝惜音接著道:「我雖出生鄉野,可骨子裡流的卻是天兆侯府的血,是真正的侯府嫡女,謝憐不但頂替我的身份十幾年,還與我的未婚夫婿裴鈺在稻香樓里私會,做出無媒苟合這等下作之事!」
一頓訴說,謝惜音已帶著哭腔:「既是將軍府羞辱於我,這婚,不成也罷!」
樓下早已議論紛紛,秦氏雙腿發軟,連連後退了兩步,還好有身後的嬤嬤撐住她。
她癱軟地支著嬤嬤手臂,瞪著謝惜音啞聲質問:「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憐兒的名聲,都被你毀了!」
即便臉面丟盡,秦氏仍是向著謝憐。
謝惜音冷哼:「那是她自己毀的,與我何干?」
轉過身,她滿面淚光,眼神里卻布滿殺意:「母親如若不信,且去京都街頭巷尾走一走,聽一聽。」
下一刻,謝惜音喚來冬兒:「去!千金散去,就當是償將軍府做的孽!」
秦氏頓時晴天霹靂,那可是金銀千兩,稀世奇珍啊!
冬兒亦是肉疼得緊,這些與她在鈴蘭院摳摳搜搜抓的那點,堪比雲泥之別。
謝惜音暗嘆身邊跟了個眼皮子淺薄的丫鬟,板著臉喝道:「還不辦事?」
冬兒這才掀開了抬盒,抓起一把珍珠手串,扔了出去。
城樓下搶瘋了,城門上,秦氏心如泣血,卻僵著不動,她饒是再不落忍,也是侯門主母。
豈能如那些刁民般,去搶這些金銀財寶?
謝惜音在山溝里呆久了,是不知這麼多銀子能有多大用處!
不過此刻最讓秦氏擔憂的還是她的憐兒,莫不是真做了出格之事?
做了散財童子,撕毀了婚書,謝惜音心頭這才痛快些。
她就是要將事情鬧大,要裴家顏面掃地。
她還要滿京的人都知道,她,謝惜音才是名正言順的天兆侯府嫡長女!
「快,快!侯府千金在城門上撒銀子呢!」
「裴家小公子與謝家那撿來的女兒私相授受,上午送婚書,下午就被人捉姦稻香樓!」
「裴家功高蓋世,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咯!」
無論京內還是京外,人們在街頭巷尾奔走相告。
一輛象輅馬車緩緩停在官道,前方堵塞難行。
「大人,謝家長女謝惜音當街悔婚,如今府中怕是亂成一鍋粥了。」
隨身親信拱手伏於馬車前,將事情原委稟報清楚。
馬車內,探出素白的手,指骨修長如玉,手背骨骼明晰。
他緩緩撥開捲簾,清冷鳳目,潑墨般黑沉,望以城樓之上,薄唇勾起:「裴鈺那小子,終是引火焚身。」
「大人,那……」
親信不明其意,少公子給裴家門臉抹黑,大人作為少公子的小叔,竟還笑得出來?
男子抽回指尖,車廂內聲色低醇:「開道,回府。」
岳陽將軍府中,罵聲不斷。
「兒子也不知是誰走漏的風聲,竟被那鄉野村婦尋上了門!」
「爹!娘!婚事退就退了,反正兒子也不想娶她!」
「就是白瞎了那些銀兩,還不如餵了狗!」
男子剛踏進門,裴鈺的一席『暢所欲言』就灌入耳中。
他稜角分明的面容驟然冷厲:「放肆,你失德在先,不登門謝罪也就罷了,竟敢在人後詆毀他人?」
堂中,裴家人皆是一驚。
抬眼循聲看去,只見男子一襲玄黑長袍,發束黑金,儀表凜凜,正面色不虞地望向堂內。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露出駭然的神色。
裴寒川……
他就是裴鈺小叔,常年領兵於外,戰功赫赫。
如今將軍府的榮光,可都是這位屢戰屢勝,開疆拓土的三軍統帥,鎮北將軍生生打下來的!